其他
2022年4月,南京大学哲学系刘鑫老师为同学们带来题为《时间与运动、时间与存在、时间与生命——西方哲学传统中的时间研究范式》的讲座,并与对谈人南京大学哲学系王恒老师、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哲学系瞿旭彤老师、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邓定老师以及聆听的同学展开精彩对话。本期内容为刘鑫老师主讲部分的实录。在西方哲学传统里面,我们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解释时间。如果将时间想象成一个对象,就可以从多个视角、多个侧面进行考察,从而体会、把握时间。西方的思想文化传统是一个哲学和神学的双螺旋结构,他们交织在一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呈现出相互斗争、相互融合的态势。哲学偏重理性,因而考察人通过自身的理性如何达到神,是从下向上的;神学偏重信仰,考察神如何给人以恩典,是从上向下的。作为哲学博士,刘鑫老师长期以来的研究工作侧重理论哲学和理性主义的方面,因此本次讲座的主讲部分侧重于哲学的这条线索。引言今天讲座的题目是《西方哲学传统中的时间研究范式》。通俗点讲,范式就是一个研究的视角,即我们把握时间、体会时间的出发点、切入点。我们其实是在双螺旋结构中从某个视角看待时间问题。我们无法想象动物是否知道时间,但是人不仅有感觉可以感知时间,还能将时间表达出来,因此时间问题对人而言是十分重要的。如果我们站在人的时间性和有死性角度来看,人处在生灭变化中;但神则是不变或不动,处于永恒之中。时间和永恒的问题是考察人神问题的一个视角。这场讲座有两个目的,第一是介绍在哲学传统与理性主义传统内部三个不同的解释时间的范式;第二则是强调在每一个范式中,不同哲学家具有的微妙的差异。每个范式对于“人如何感知时间”这个核心问题都有各自的立场,这也是他们得以区分的根本。在讲座涉及的三个范式、五位哲学家中,阿维森纳的时间观与现在的物理时间观最为接近。即使如此,他的理论中“时间”这一概念也是极为特殊的,不可能脱离人的参与而产生。时间问题离不开人,对其研究角度的选择(譬如运动观念、存在观念或生命观念)在体现哲学家不同的理论倾向的同时,也反映了他们对于生命和人本身的一种理解。01时间与运动与“时间与运动”这个范式相联系的哲学家们可以被称为“运动派”。他们从运动的角度观察、定义时间,将时间定义为运动的量。亚里士多德认为“时间不是运动,但时间不能没有运动”,体现了他的理论倾向。通常而言,一个人只有观察到运动才会有时间感。但在《物理学》Δ卷第11节,亚里士多德强调了另一个面向:如果一座小岛上都是沉睡的人,即便存在运动,他们也没有时间感。亚里士多德认为,时间问题不仅关于外在的运动,更与人的感知有关,这两个因素必须兼具。他在此背景之下开始定义时间:“时间是运动的度量”。这个定义的另一个表达是:“时间是运动的数,根据在先和在后”。亚里士多德“运动”这一概念的外延大于我们一般理解的“运动”。在亚里士多德看来,质和量的变化都是运动。运动的外延很大,只要可以确定两个端点的东西都可以被用一个叫做“时间”的东西度量。亚里士多德常用位移变化做例子解释“在先”和“在后”,但这种方法也有局限。在从家里走到学校的过程中,家是起点,学校是终点,但这两个空间共时存在,因此“在先”与“在后”实际所指的是度量活动的开始和结束。最后我们来解释“度量”,亦即分析我们在什么意义上说“度量”。时间如何度量运动?如果时间度量运动,那么什么来度量时间?因此必须存在度量主体。我在从家(地点A)出发和到学校(地点B)这两个时刻掐了两次秒表(记为T1和T2),那么是我在度量这个运动过程花费了多少时间。灵魂度量运动所得到的结果就是时间。“时间是运动的度量”这一说法为了表达简洁牺牲了部分精确性。在上面这个例子中,A和B是起点和终点,与之平行的还有灵魂的度量活动T1和T2,它们共同开始,共同结束。亚里士多德在这里表述得不是很清楚,他的批评者普罗丁所做的评述非常深刻。普罗丁认为这样定义时间的方式是非常荒谬的——在这种定义下如果人看到一辆车从A跑到B,他的灵魂也需要保持和车一样的速度运动,才能够度量。亚里士多德规定我们的灵魂跟随外在的东西运动,随之开始与结束。同时我们需要找到一个最小的时间单位,用时间段除以这个单位,得到亚里士多德所说的“时间”。这看上去十分物理化(正如科学史与哲学史通常都会认为亚里士多德的时间观是物理时间),但实际并非如此,因为其中还有很强的度量、主观的因素,有复杂的人/灵魂在背后运作。更精确的表述是,时间是灵魂度量运动的结果,根据运动的起点、终点以及灵魂设定的在先、在后进行度量,最终以数字的方式呈现。这个时间并非主动度量运动的数,而是在灵魂度量运动之后通过计算得出的结果。严格说来,时间是被数之数。亚里士多德意义上的时间,是通过灵魂的复杂运作得出的结果,需要度量者和被度量者,我们称之为度量时间观。度量者是我们(人),在古希腊时代被称为灵魂;被度量者就是一个运动(位移变化、质的变化、量的变化等)。亚里士多德的论证看上去十分符合逻辑,但事实上他将时间变成了一个数字,而我们真正的时间感觉并非如此。自然数不论在古希腊传统中还是在今天都是数轴上的一个点,也就是说时间是一个点。但我们对时间的感知是一条线,通常用长和短来形容。亚里士多德的时间观不反经验,然而当他将时间定为一个点时,并非我们日常对时间的感受。今天我们所说的物理时间,是阿维森纳对这个时间观改造之后的成果,显得更加客观,并且更接近在日常未经反思的情况下我们对时间的感受。阿维森纳改造后的物理时间和亚里士多德十分相似,他也从运动的角度观察时间,但不再强调灵魂的度量。阿维森纳认为时间是运动的量,但他排除了亚里士多德时间观中的主观因素,形成了我们后来所认为的物理时间。阿维森纳认为“时间是运动的量,根据在先和在后”。这里的“运动”外延有所缩减,所以阿维森纳的时间观最接近今天我们认为的物理时间(首要指位移运动,包括月下世界个别体的直线运动或天体的圆周运动)。同样,这里的“在先”和“在后”指向运动的起点和终点;“量”指的是一种连续的量,没有度量者。阿维森纳的时间观简单来说就是:时间是对位移运动的度量,度量的结果是一个时间段,即连续的量。亚里士多德和阿维森纳的共同点在于,他们都把时间放在运动的框架中考量,没有运动就没有时间。当亚里士多德认为没有运动就没有时间的时候,他指的不仅是外在的物理客观运动,更重要的是人/灵魂作为度量者需要同时感知到运动。然而在阿维森纳看来,不论人是否感觉到时间,时间都在(外在于人)进行运转。亚里士多德认为时间是运动的数,根据在先和在后,这里的“数”是断裂的量;阿维森纳认为时间是运动的量,根据在先和在后,这里的“量”是连续的量。古希腊哲学家对数学的研究比较原始,只认识自然数,而自然数在数轴上是断裂的,所以“数”是断裂的量。连续的量就是线、面、体。在对时间的定义上,亚里士多德强调断裂性,而阿维森纳强调连续性。我们用定义来表达事物的本质。古代传统区分本质和存在,亚里士多德认为时间是数字,阿维森纳认为时间不是数字而是线段/时间段。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维度即“存在”,或称时间的来源。亚里士多德认为时间是个体灵魂度量个别实体运动的结果;阿维森纳认为宇宙是有灵魂的,宇宙灵魂推动天体运动,天体的圆周运动导致自然世界的位移运动,位移运动创造了时间。以亚里士多德和阿维森纳为代表的运动派从运动的角度考察时间。亚里士多德认为有了灵魂的参与,时间才能以数字的方式呈现。阿维森纳的理论建构则比较简单,举个例子说,一辆车从起点到了终点,这其中的时间段就是时间。总而言之,我会将亚里士多德的时间观称为度量时间;阿维森纳的时间观则是物理时间。度量时间有灵魂参与其中,结果则是距离我们日常对时间的感知较远,不符合我们日常对时间的感觉;物理时间不断强调时间的客观性,与人无关而只涉及外在的物理运动,但是更符合我们日常对时间的感知。02时间与存在存在派(不论是柏拉图还是奥古斯丁)都从存在的角度把握时间,将时间规定为对存在的感知,但他们二人讨论这一问题的方式却有很大差别。柏拉图的论证更像语言分析,这是印欧语系非常独特的动词系统所致。奥古斯丁是真正意义上从对存在的感知考察存在的三个模态,这三个模态靠时间区分。在《巴门尼德》第二个部分的第一组推论中,柏拉图做了一个论证(是后来十分著名的否定神学的论证,也是否定神学在哲学上的第一个系统性文本)。这个论证的前提是:如果一存在,或如果一是一,那么一不能被13对概念所谓述。如果只有“一”这一个东西,那么它既不是一也不是多,既不是整体也没有部分,既没有开端也没有中间也没有结尾,如此种种,13个对子全都被否定。在倒数第二组中,柏拉图否定了“一”分有时间,那么“一”无法分有存在。“一”不分有存在,就没有存在,是nothing;不存在柏拉图论证“一”不分有时间:如果只有“一”,没有过去、现在和未来,它不分有时间,就无法在过去、现在或将来存在。“一”无法被带有时态的动词描述,“一”就不分有存在,因为存在只有三种方式:过去存在、现在存在、将来存在。当“一”不存在时,就无法被人捕捉到——人无法想象它,也就无法思维它,无法对它命名或造句。简单来说,柏拉图认为,如果“一”不分有时间的三个模态(过去、现在和外来),那么“一”就不分有时间。一个东西的存在状态只有三种可能性:过去存在、现在存在或将来存在。这是印欧语系独特的动词系统导致的,在表达存在的时候一定是w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