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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特曼诗32首

惠特曼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自己之歌(节选)


6

一个孩子递给我满捧的草,他问草是什么?

我怎样回答呢?我知道的并不比他多。

我想它必定是我的气质的旌旗,由象征希望的绿色材料织成。

我还想它是上帝的手帕,

一件故意丢下的芬芳的礼物和纪念,

在角上还留着所有者的名字,我们可以看见、议论、问这是谁的?

我还想,草是个孩子,是植物产下的婴儿。

我还想,它是一种统一的象形文字,

它意味着:无论在宽阔或狭窄的地方都同样发芽,

无论在黑人和白人中间都同样生长,

无论是加拿大人、弗吉尼亚人、国会议员、穷人,我都同样给予他们,接待他们。

现在,在我看来它是坟墓上未经修剪的美丽头发。

卷曲的草呀,我会温柔对待你,

你可能是从年轻人胸脯上滋长出来的,

如果我认识他们,我会爱他们,

你可能来自老人,或来自刚刚离开母亲怀抱的孩子,

在这里你就是母亲的怀抱。

这草很暗,来自年迈母亲们的白头,

比老头儿无色的胡子还暗,

是来自嘴巴里浅红上颚下方的黑暗。

啊,我终于觉察到这么多倾诉的舌头,

觉察到它们并非无缘无故从嘴巴里探出。

但愿我能解释那关于死去的青年男女的暗示,

那关于老头儿和年迈母亲的暗示,那刚离开母亲怀抱的孩子们的暗示。

你以为那些小伙子和老头儿现在怎样了?

你以为那些女人和孩子现在怎样了?

他们在什么地方好好活着呢,

最小的幼芽表明实际上没有死亡,

即使有过,它只是引导生命向前,而不是等候在终点上将生命阻止,

生命一旦出现,死亡便结束了。

一切都向前向外发展,没有什么会垮掉,

死亡不同于任何人的想象,它更加幸运。



从滚滚的人海中


1

从滚滚的人海中,一滴水温存地向我走来,

悄悄说,我爱你,不久我就要死去,

我走了很长的路,仅仅为了看到你,触到你,

只有看到了你,我才能死去,

我怕我以后会失去你。


2

现在我们相会了,我们看见了,我们很平安,

放心地返回大海吧,我爱的人,

我也是海的一部分,我爱的人,我们分隔得并不遥远,

看那伟大的宇宙,万物结合在一起,多么完美!

但是对我,对你,不可抗拒的大海隔开了我们,

能隔开我们一个小时,却不能永久隔开我们,

别急——只消一会儿——你知道每天日落时,

我都向天空、大海和陆地致意,全是为了你,我爱的人。




我听见了你,庄严美妙的管风琴


上礼拜天早晨经过教堂,我听见了你,庄严美妙的管风琴,

黄昏在树林散步,我听见了你,秋天的风,浩长的叹息掠过高空,这样悲切,

我听见完美的意大利男高音在演唱歌剧,我听见四重唱里的女高音,

我心爱的!我也听见了你喃喃的低语,你的一只手腕拥着我的头,

当昨夜万籁俱寂,我听见你的脉搏在我耳边鸣响小小的闹钟。



从加利福尼亚海岸,面向西方


从加利福尼亚海岸,面向西方,

询问着、不倦地寻找着还没有发现的事物,

我,一个孩子,很老了,越过海浪,朝向祖先的故地、移民的陆地,远远眺望,

从我的西海岸望去,几乎绕了地球一圈;

从印度斯坦、从克什米尔山谷开始向西,

从亚洲、从北方、从上帝、圣人和英雄的故里向西,

从南方、从鲜花盛开的半岛和盛产香料的岛屿向西,

从此一直长久地漫游,围绕地球漫游,

现在我又面向家乡,愉快欣喜,

(但是我很久以前启程去寻找的东西在哪里?为什么还没有发现?)




清晨的亚当


就像亚当,清晨走出树荫,

一夜酣睡使我神采焕发,

看着我,我走过来了,听着我,我走近了,

抚摸我,我走过时用你的手掌抚摸我的肉体,

别害怕我的肉体。




我胸脯上的香草


我胸脯上的香草,

你们的叶子我采集,我书写,为了以后好好细读,

在我之上,在死亡之上长出的坟墓之草,躯体之草,

不死的根,高挑的叶子,啊,冬天不会冻死你,柔弱的草,

一年一度,你从消失的地方再度滋生,花繁叶茂,

啊,我不知道那许多路人会不会发现你,吸入你淡淡的清香,可我相信有人会的;

啊,细长的叶子,我血液的花朵!我允许你用自己的方式讲述你的内心;

啊,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在你自己的心里,你不是幸福,

你往往苦涩得使我不能忍受,你灼伤我,刺痛我,

不过我觉得你很美,你淡红色的根使我想起死亡,

你带来的死亡很美,(除了死亡和爱情,最终还有什么是真的美呢?)

啊,我想我不是为了生命在这里歌唱恋人,我想一定是为了死亡,

升华到恋人的境界是多么平静,多么庄严,

(我确信恋人们崇高的灵魂最欢迎死亡,)

亲切的草叶,长高些吧,让我能够看见!从我的胸脯长出来吧!

从隐蔽的心窝里迸发出来吧!

不要把自己包裹在你粉红的根里,胆怯的草叶!

不要害羞地躲在那里,我胸脯上的香草!

来,我决定敞开我这宽阔的胸脯,我憋闷窒息得太久了,

象征的任性的叶片,我撇下你们,现在你们不能为我效力了,

我要借它自身说出我不得不说出的话,

我将只发出我自己和伙伴们的声音,我将只发出他们的召唤,

我要用它在合众国激起永远不息的回响,

我要在合众国给恋人们一个榜样,建树永远的形象和意志,

通过我把话说出来,让死亡令人兴奋,

所以把你的喉舌给我吧,死亡,这样我可与之一致,

把你自己给我吧,我现在看到了你首先属于我,而且爱情和死亡不可分地交织在一起,

我还将不准你用我过去称为生命的东西再来妨碍我,

因为我现在领悟了,你才是根本的旨意,

你用各种理由隐藏在这些变化的生命形体里,而它们主要是为了你,

你,超越他们,出来了,依然是真正的现实,

你在物质的面具之后耐心等待,不管多久,

总有一天你也许会控制一切,

你也许会驱除这全部的浮华作秀,

也许它全是为了你,可它不会长久持续,

而你却会持续长久。




在春天我歌唱这些


在春天我歌唱这些,为恋人们采集这些,

(除了我,还有谁懂得恋人们,懂得他们的一切忧伤和欢乐?

除了我,还有谁该是伙伴们的诗人?)

我采集着,穿过花园、世界,但是很快走过大门,

一会儿沿着池边走,一会儿趟着水,不怕湿脚,

一会儿来到篱笆旁,从地里挖出的石头被扔在那儿,堆了起来,

(野花、藤蔓和杂草从石缝中长出来,部分盖住了石头,我从旁走过,)

在远远的树林里,或者后来在夏天漫步,在我想好去哪儿以前,

孤独地闻着泥土的气味,不时在寂静中止步,

我原以为我是独自一人,可很快一帮人围过来,

有的走到我身边,有的在身后,有的搂着我的胳膊和脖子,

他们是我死去和在世的亲朋好友的灵魂,他们稠稠密密来了一大帮,把我围在中央,

在春天里采集呀,赠送呀,唱呀,我和他们在一起逛悠,

摘下些什么作为表示,谁靠我近就抛给谁,

这是紫丁香和一根松枝,

这是从我口袋里掏出的苔藓,我从佛罗里达一棵槲树上扯下的,它挂在树上面,

这是石竹花、月桂叶子,还有一把苏叶,

这是我现在在池塘边蹚水,从水里拔出的,

(哦,在这里我上回见过他,他温柔地爱我,他现在又回来了,永远不再离开我,

从此这菖蒲根将成为伙伴们的信物,

年青人将相互交换它!谁也不要退还!)

还有些枫树枝、一串野橘子、栗子,

还有几枝黑醋栗、李子花和清香的雪杉,

这些和我,被灵魂的浓云包围着,

我游走着,指着它们,或经过时触摸它们,或随意地扔出去,

示意每一个人他会得到什么,然后把东西给他,

不过我在池塘边从水里拔出的东西我得保存,

我会把它给出去,不过只给那些像我一样能爱的人。




狂欢的城市


狂欢、阔步、喜气洋洋的城市,

我住过、唱过的城市,总有一天我会叫你名声大震,

不是你的庆典,不是你多变的风景、你的壮观回报我,

不是你一排排无尽的高楼大厦,也不是码头上的船,

也不是大街上的游行,也不是亮晶晶的商店橱窗,

也不是和饱学之士们的交谈,也不是出席聚会和宴席;

不是那些,而是我经过曼哈顿时,你频繁匆匆地抛给我的爱的眼色,

这是对我的眼色的回应——它们回报了我,

只有爱着的人们,频频相爱的人们回报了我。




在路易斯安那我看见一棵槲树在生长


在路易斯安那我看见一棵槲树在生长,

它孤独站立,青苔在树枝垂挂,

它生长在那里,没有伙伴,迸发出深绿快乐的叶子,

它粗犷、刚直、雄壮的模样,使我想到自己,

但是我惊奇,它没有朋友独自站在那里,怎能迸发出快乐的绿叶,这一点我做不到,

我折下一枝,带着许多叶子和一点儿青苔,

我把它带回房间,放在醒目的地方;

无需提醒,我有许多亲密朋友,

(因为近来除了他们我几乎不想别的,)

但是它对于我毕竟是一个奇异的象征,它使我想到男人的爱;

尽管如此,那棵槲树在路易斯安那的坦荡原野上孤独地闪耀,

附近没有一个朋友一个爱人,它也终生迸发出快乐的叶子,

我太明白了:我不能。




这里是我最脆弱的叶子


这里是我最脆弱的叶子,也是我最坚强、耐久的叶子,

我把我的思想遮掩、隐藏在这里,我自己不去暴露它们,

可它们暴露了我,远远胜过我所有其他的诗。




向世界致敬!(节选)


6


我看见亚述帝国的遗址,还有波斯和印度的,

我看见恒河在索卡拉高高的边缘跌落。

我看见神的概念以人形现身的地方,

我看见那一处处旧址,它们的主人是大地上的历代僧侣们——传神喻的人、献祭的人、婆罗门、萨比教徒、喇嘛、和尚、伊斯兰法典的解释人、劝世的人,

我看见巫师们在摩纳的树林行走,我看见槲寄生和马鞭草,

我看见诸神死后存放遗体的庙宇,我看见古老的记号。

我看见基督在年青年老的人们中间再一次吃着他最后晚餐的面包,

我看见强壮非凡的青年赫拉克勒斯,在那里长期忠实地劳作,死去,

我看见在那个地方,漂亮的夜游神、腰腿粗壮的巴克斯度过了天真充实的生活,然后遭遇不幸,

我看见克乃夫,青春焕发,身穿蓝衣,头戴羽冠,

我看见受人爱戴的赫耳墨斯出乎意料地死去,他对人们说:不要为我流泪,

这里不是我真正的国度,我从我的故国被流放、生活在这里,现在我要回去了,

我要返回天国,人人都会去那里。




大路之歌(节选)


4

大地向左右扩展,

生机盎然的图景,每个部分都光彩夺目,

悦耳的声音在需要的地方响起,在不需要的地方沉寂,

大路上公众的愉快声音,欢乐鲜活的情感。

啊,我行走的大路,你是不是对我说别离开我?

你是不是说别冒险——你离开我就会迷路?

你是不是说我是现成的,我被许多双脚踏成形,从不被人拒绝,跟随我吧?

大路啊,我的回答是我并不怕离开你,可是我爱你,

你表达我的意思胜过了我自己,

对于我,你比我的诗篇更有意义。

我想英雄业绩都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自由的诗篇也是如此,

我想我可以在此停住脚步,干出奇迹,

我想在大路上不管遇见什么,我都会喜欢,遇见我的人也都会喜欢我,

我想我看见的人必定幸福。




欢乐之歌(节选)


但是,啊,我至高无上的灵魂!

你懂得沉思的欢乐吗?

那欢乐来自自由而寂寞的心,温柔而忧郁的心,

那欢乐来自孤独的散步,心灵低沉而骄傲,痛苦而奋争,

那欢乐来自对抗的煎熬,心醉神迷,不分昼夜的冥思苦想,

那欢乐来自对死亡的思考,对伟大的时间和空间的思考,

那预言般的欢乐,憧憬更好更崇高的爱,圣洁的妻子,甜蜜、永恒、完美的伙伴,

啊,灵魂,你所有的欢乐不会死去,欢乐适合你。

啊,我活着就是生活的主人而非奴隶,

作为强大的征服者面对生活,

不发怒,不厌倦,不抱怨,不冷嘲热讽。

向天空、海洋和大地的壮丽法律证明我内心的灵魂岿然坚定,

任何外来的事物休想支配我。




从永远摇荡的摇篮里(节选)


照耀吧!照耀吧!照耀吧!

倾洒你的温暖,伟大的太阳!

我们在一起沐浴你的光。

我们在一起!

风吹向南方,风吹向北方,

白天来了,黑夜来了,

家乡,家乡的河流与山岗,

当我们在一起,

时时歌唱,忘记了时光。

抚爱!抚爱!抚爱!

后浪亲密地抚爱着前浪,

它又被另一个后浪亲密地拥抱、拍击,

可是我的爱人不抚爱我了,不抚爱我了。

低垂的月亮,迟迟升起,

它迟迟升起——哦,我想它是重负着爱情,爱情。

哦,海洋疯狂地扑向陆地,

怀着爱情,爱情。

哦,黑夜!我莫非看见我的爱人从海浪中飞出来了?

我在那白色浪涛里看到的小黑点儿是什么?

大声呼唤!呼唤!呼唤吧!

我大声呼唤你,我的爱人!

我向大海发出尖锐清晰的声音,

你一定知道这里是谁,是谁,

你一定知道我是谁,我的爱人。

低垂的月亮!

你的黄色中的小黑点儿是什么?

哦,那是我爱人的影子,是她的影子!

哦,月亮,快把她归还我。

陆地!陆地!哦,陆地!

无论我转向何方,哦,我想你会归还我的爱人,只要你愿意,

因为无论我看向何方,我都看到了她依稀的影子。

哦,升起的星星!

也许我渴望的人将会升起,和你们一同升起。

哦,嗓子!哦,颤抖的嗓子!

发出更清晰的声音穿过空气!

穿过树林,穿过大地,

我渴望的人一定会在什么地方倾听。

放声歌唱吧!

唱孤独的夜歌!

唱寂寞的爱之歌!死亡之歌!

在迟迟升起的昏黄残月下歌唱!

哦,那低垂的月亮几乎坠入海浪!

哦,不顾一切的绝望的歌!

轻一点!放低声音!

轻一点!让我悄悄地唱,

喧嚣吵闹的大海,停一下,

我相信我听见了我的爱人正在什么地方回应我,

声音这样微弱,我必须安静、安静地听,

但不能完全安静,那样她就不会立即来到我这里。

来吧,我的爱人!

我在这里!在这里!

我用这刚能听见的歌声呼唤你,

这温柔的呼唤是为了你,我的爱人,为了你。

不要受蒙骗到别的地方去,

那是海风在呼啸,不是我的声音,

那是海浪在喷涌,海浪在喷涌,

那是树叶的阴影。

哦,黑暗!哦,一切都是徒然!

哦,我是多么痛苦、悲哀。

哦,天上昏黄的月晕,低垂在海上!

哦,在海上投下烦乱的映像!

哦,嗓子!哦,跳动的心!

我徒然地歌唱,彻夜徒然地歌唱。

哦,过去了!哦,幸福的生活!哦,快乐的歌声!

在天空,在树林,在田野上,

曾经爱过!爱过!爱过!爱过!爱过!

可是我的爱人不再和我在一起!

我们不再在一起。




山腰宿营


现在我眼前一支行军的部队停下了,

下面肥沃的山谷伸展,有谷仓和夏季的果园,

背后的山腰上有台地,有的地方猛地就耸起来,

暗中看得见错错落落的石头、扎堆的雪松、一些高高的东西,

许许多多营火散布得远远近近,有的在山高处,

人和马的巨大影子,朦朦胧胧,摇晃着,

整个天上——天上!远远的,远不可及,散布着闪闪烁烁的永恒的星星。




在宿营地忽明忽暗的火焰旁


在宿营地忽明忽暗的火焰旁,

我旁边的队伍围成圈,泰然,亲切,安闲——不过首先我注意到,

军队睡觉的帐篷、田野和森林的昏暗轮廓,

星罗棋布的篝火照亮了黑暗,寂静,

远处或近处偶尔有人走动,像幽灵,

灌木丛和树林,(当我抬眼时它们似乎在偷偷望我,)

种种思绪排成队围着我,啊,温柔奇妙的思绪,

有关生死,有关家园、往事和爱过的人,以及那些遥远的事情;

当我坐在地上,一支泰然安闲的队伍也在那里,

在宿营地忽明忽暗的火焰旁。




青春不属于我


青春不属于我,

风雅也不属于我,我不能靠闲聊消磨时间,

在客厅里发窘,不会跳舞也不风度翩翩,

在学者沙龙里哑口坐着,全不自在,做学问不适合我,

美、知识,不适合我——不过有两三件事合我口味,

我照料了伤员,安慰了许多临死的士兵,

在照料的间隙,在军营里,

我写了这些诗。




朝着他们踏过的发酵的土地


朝着他们踏过的发酵的土地,我呼喊,最后一次歌唱,

(我最后一次走出帐篷,解开篷索,)

在上午的新鲜空气里,在周围恢复了和平的一马平川中,

朝着火焰流动的田野和无垠的远方,朝着南方和北方,

朝着大西部的发酵的土地,以证明我的歌,

朝着阿勒格尼群山和不倦的密西西比河,

朝着岩石和森林中的树木,我呼喊、歌唱,

朝着诞生了英雄诗篇的平原,朝着辽阔伸展的草原,

朝着远方的海和看不见的风,还有清新的摸不着的空气,

它们全都回应着,(但不是用语言,)

平凡的土地,战争与和平的见证者,默默地认可,

草原把我拉近,像父亲把儿子搂进宽阔的胸怀,

我生来啜饮的北方的冰雪雨水将滋润我至死,

而南方的毒太阳将熟透我的歌。




当紫丁香最近在庭院开放时


来吧,美好的给人慰藉的死亡,

像波浪般环绕世界,安详地来了,来了,

在白天,在黑夜,微妙的死亡

或早或迟走向所有人,走向每一个人。

赞美这深不可测的宇宙吧,

为了生命和欢乐,为了奇妙的事物和知识,

为了爱情,甜蜜的爱情——赞美!赞美!赞美!

为了死亡那冰冷牢固地拥抱着的双臂。

黑黯的母亲总是迈着轻柔的步子滑近,

难道没有人为你唱过一首热烈欢迎的歌?

那么我为你唱吧,我赞颂你超过一切,

当你确实来到,毫不迟疑地来到,我会献给你一首歌。

来吧,强大的解放者,

当你带走了他们,我会欢欣地歌唱死者,

陶醉于你那荡漾着慈爱的海洋之中,

沐浴在你的幸福波涛之中,啊,死亡。

我为你唱起快乐的小夜曲,

我向你致敬,为你翩翩起舞,张灯结彩,举行盛宴,

旷野的风景和高朗的天空正好相宜,

还有生命和田野,以及巨大、沉思的黑夜。

星空下的夜寂静,

我熟悉那海岸和海浪的沙哑絮语,

灵魂正在转向你,啊,庞大而隐蔽的死亡,

肉体也感激地向你靠近。

我唱给你的歌在树林上飘过,

飘过起伏的波涛,飘过无数田地和辽阔草原,

飘过房屋密集的城市、拥挤的码头和道路,

我满怀欢乐唱这支颂歌,欢乐地献给你,啊,死亡。




结果


好像是贮存了夏季的雨水,

或者是秋天任性的溪流,

或者是纵横交织、满岸牧草的小河,

或者是隐秘的海流奔向大海,

结果,我唱出了这连绵岁月的歌。

生命的永新的急流打头阵,(很快、很快混入,古老的死亡之河。)

有的穿过俄亥俄的农田或森林,

有的来自千年的积雪,在科罗拉多大峡谷泻下,

有的半隐在俄勒冈,或在德克萨斯往南流,

有的在北方向伊利湖、尼亚加拉大瀑布、渥太华寻找出路,

有的奔向大西洋的海湾,这样就进入了海洋。

在你身上,只要你在读着我的书,

在我自己身上,在全世界,这水在流淌,

全部、全部流向神秘的海洋。

水流,去创造一片新大陆,

序曲,从液体中奏响,向固体发送,

融合海洋与陆地,温柔、沉思的波浪,

(波浪不仅安全平静,也会汹涌吓人,

谁知道为什么,风暴把地狱的波涛从深处

发狂地拉上海面,裹挟着许多断裂的桅杆和撕碎的船帆。)

或者从收罗万象的时间的海洋,我带来,

一行堆积、漂流的海草和贝壳。

啊,小小的贝壳,这么奇妙的旋纹,这么清冷无声,

小贝壳,难道你们不愿吸附在神庙的门楣中央,

继续召唤絮语和回音?那缥缈、遥远的永恒音乐,

那从大西洋岸边飘向内陆、送给大草原之魂的乐曲,

那萧萧飒飒的回荡,给西部的耳朵倾听的和弦,

你们古老却永新、不可言说的消息,

那出自我的生命和许多生命的无穷渺小,

(我不仅给出我的生命和岁月——全部,我给出全部,)

你们这些来自深处的漂流物,被高高、冷峻地抛起,

被冲上美国的海滩。




狱中的歌手(节选)


啊,可怜、可耻、可悲的情景,

啊,可怕的思想——囚犯的灵魂。

灵魂,在监狱里囚禁,

高呼,救命!哦,救命!她的双目失明,

她的双手绞扭,她的胸脯流血,

却寻不到宽恕,得不到安慰。

她走来走去,无止无休,

哦,白天里心痛,黑夜里忧愁!

握不到朋友的手,看不见友爱的脸,

听不见关爱的话,寻不到支援。

不是我犯下了罪孽,

是无情的肉体拉我下水;

虽然我长期勇敢奋争,

但肉体于我太沉太重。

囚禁的灵魂,忍耐一会儿,

或迟或早定有恩惠降下;

天国的赦免者——死亡将会来临,

给你自由,带你回家。

不再是囚犯,不再可耻,不再悲愤!

告别了——上帝释放的灵魂!

啊,可怜、可耻、可悲的情景,

啊,可怕的思想——囚犯的灵魂。




为紫丁香开放的时节歌唱


现在为我歌唱,为了紫丁香开放时节的欢乐,(回到了记忆中,)

啊,舌头和嘴唇,请为我为大自然挑选初夏的纪念品,

收集可心的符号,(就像小孩收集石头子或成串的贝壳,)

在四月和五月,有池塘青蛙呱呱叫,有轻快的风,

蜜蜂,蝴蝶,麻雀简单的叫声,

蓝鸟,疾飞的燕子,也别忘了闪动金翅膀的啄木鸟,

宁静的灿烂云霞,蒙蒙的青烟水雾,

波光粼粼,鱼游水中,天空一片蔚蓝,

万物欢快,焕发容光,小溪奔流,

在清新的二月,枫树林子制造糖浆,

知更鸟在那里跳跃,明亮的眼睛,棕色的胸脯,

日出、日落时听得见他清脆的歌声,

或者在苹果园里飞来飞去,给伴侣筑窝,

三月的雪化了,柳树抽出黄绿的芽,

春天到了!夏天到了!它带来了什么?滋生了什么?

你,解放了的灵魂——我不明白你还急切地追求什么;

来吧!我们别在这里久留,让我们起身离开!

啊,假如人能像鸟儿一样飞翔!

啊,逃走,乘船出航!

和你一同遛走,啊,灵魂,像一条船,航遍大海!

收集这些暗示,这些预兆,这蓝天,青草,早晨的露珠,

这紫丁香的芬芳、枝条、心形翠绿的叶子,

森林中的紫罗兰,它小巧浅色的花天真无邪,

收集挑选不仅为了它们本身,也是为了它们的气质,

为了给我爱的枝条增光添彩——为了和鸟儿一同歌唱,

一支紫丁香开放时节的欢乐之歌,回到了记忆中。




别人可以赞美他们喜欢的


别人可以赞美他们喜欢的;

可我,来自奔腾的密苏里岸边,决不赞美艺术或别的东西,

除非它吸收了这大河的气息,连同西部草原的香味,

再纵情挥霍它。




火把


在我西北边的岸上,深夜一伙渔夫站着守望,

就在他们跟前伸展的湖上,别的渔夫在用矛叉鲑鱼,

一条独木船,一个黑影,划过漆黑水面,

船头支着燃烧的火把。




神圣死亡的低语


我听见神圣死亡的喃喃低语,

黑夜里口唇鼓噪,嘁嘁喳喳的合唱,

脚步轻轻上升,神秘的微风低低轻柔地吹,

看不见的河涌起的细浪,一股潮水在流,永远在流,

(或许是滔滔的泪水?流不完的人们眼泪的河?)

我看见,恰巧仰天看见大块大块的云,

悲哀、缓缓地翻滚,静静地膨胀、混合,

不时地有颗星星,半明半暗,凄凄惨惨,

远远地出现,消失。

(但愿是一次分娩,一次庄严不朽的诞生;

在眼睛看不到的边境,

某个灵魂正在经过。




好像有个幽灵爱抚过我


好像有个幽灵爱抚过我,

我还以为我不是孤孤单单走在这海岸上,

我还以为有个人和我在一起,就像现在我走在海岸上,我爱那个爱抚了我的人,

我侧过身,望穿迷蒙的光,那个人却已无影无踪,

出现的倒是那些恨我、嘲笑我的人。




在宽阔的波托马克河边


在宽阔的波托马克河边,还是旧时的语言,

(还在鼓噪,还在叫喊,这样的喋喋不休永远不能停下来?)

还是旧时的心情这样欢快,红红火火的春天又回到了你心里,

还是那种清爽、那种气味,还是弗吉尼亚夏日的天空,清澈的蓝色和银白,

还是上午的山坡泛着紫色,

还是那不死的草,这样悄无声息、柔软、翠绿,

还是血红的玫瑰在绽开。

薰香我这本书吧,血红的玫瑰!

用你的波浪细心地冲洗每一行诗吧,波托马克河!

啊,春天,把你给我,在我合上书前要把你夹到里面!

啊,还有你,上午山坡的紫色!

啊,还有你,不死的草!




晴朗的午夜


这是你的时辰,灵魂,你自由地飞入无言之境,

离开书籍,离开艺术,白天逝去了,功课做完了,

你完全呈现出来,静静凝视着,沉思着你最喜爱的主题,

夜,睡眠,死亡和星辰。




时候快到了


时候快到了,渐渐阴沉,一块云,

远远的一种我不知的恐惧,使我黯然。

我要走出去,

我要在美国各地走一阵,但我说不出去哪儿,去多久,

也许过不久,哪天哪夜当我歌唱时,我的声音戛然停止。

书啊,歌啊!一切非得这样了结吗?

非得在我们刚刚抵达的这起始处?——不过这就够了,啊,灵魂,

啊,灵魂,在这世界上我们肯定出现过——这就够了。




第一朵蒲公英


简单、清新、美丽,冬天结束,它出现了,

好像这世界从没有过上流社会、生意、政治的伎俩,

从草丛中阳光照到的角落里钻出来——天真、灿烂、恬静得像黎明,

春天的第一朵蒲公英亮出了它信任的脸。

选自五月的风光

苹果园,花朵压满千树万树,

远远近近的麦田,像翠绿的地毯,生机勃勃;

每个早晨都带来永恒的不会衰竭的清爽;

午后温暖的太阳,黄色金色透明的雾霭;

挺拔的丁香开满紫色白色的花。




冬天将很快从这里败退


冬天将很快从这里败退;

这些冰的绷带将很快崩解融化——只消一会儿,

空气、泥土、水,将充满柔情,开花、生长——

千姿百态将从这坟墓般死寂的泥土和严寒中冒出。

你的眼睛、耳朵——所有你最好的本能——都认得出大自然的美,

将苏醒、充实。你将感受大地简单的表演、精妙的奇迹,

蒲公英、三叶草、翠绿的草,早春的清香和花儿,

脚下的梅子,柳叶绿里透黄,开花的李子树和樱桃树,

知更鸟、百灵鸟和画眉啼唱——蓝雀飞来飞去;

一年一度的表演带来这样的景象。




草原落日


四射的金黄,栗色和紫色,耀眼的银色,翠绿、浅褐,

大地的全部宽广和大自然的种种力量,一时间都托付给了色彩;

光,占领了整个天空——色彩,至此才得一见,

汪洋恣肆——不仅在西方的天空——也布满北方和南方,

纯净明亮的颜色和静悄悄的黑影争斗,直到最后。


邹 仲 之 /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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