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的表达

——在“新时代杂文发展走向研讨会（南京）”上的发言

杜骏飞

各位同仁：

杂文应该是什么？依我的浅见，杂文不是寻常的文字言辞，它的本质，应该是“士”的表达。

中国古代，在春秋前期人们说“大夫士”，在春秋后，则说“士大夫”，从那时起，士在文化道统中，有了至高的地位。

在我看来，士的言说，才是所谓“言论”，才是“批评“和“思想”。

刚才，鄢烈山老师提到，一个好的杂文家，应该是一个好的公民。他所说的公民，大概并不是普通的公民，而是“雅典的公民”。雅典的公民，是有尊严、有思想、有公共性的公民，他们必须为社会的福祉而努力。

欧洲在近现代有一个特殊阶层，叫做“intellectual”，中国人把它翻译为“知识分子”或“知识人”。“知识分子”是指一群受过相当教育、富有批判精神的人。

从言论的意义来说，他们都很接近中国古代的士。

原本，我们今天这样的聚会，就应该是一个讨论的平台，而不是仪式性的会场。

在座的朋友中，我看到有八十岁的老先生，也看到了八岁的小朋友（笑声）。但是我觉得，还少了一个重要的年龄层，即十八岁到二十八岁的学生。

在我们这个时代，以言论的勇气和思想的创造力而论，学生阶层是士林中最繁盛的，也是最可宝贵的。我们这个会场，什么时候能满是那些朝气蓬勃的年轻面孔？什么时候能让他们在此激扬文字，指点江山？

开会前，主持人“告诫”我们，“发言不要出格”，我不太同意。

如果我们要发表真正的言论，那么，还是要有一点“出格”的勇气。要解放思想，就不能只满足于“合格”，当然，也不要刻意追求去“破格”，但适当的“出格”，才意味着你有才智和思想。

刚才坐在台下，我想到几句话。

古人说“言之无文，行而不远”。这句话，大家奉为圭臬。其实，这句话的意思是，要做一个好的文体家。

如果我们要论士的表达，文体家是不够的，还要做思想者。所以，我希望加上一句话，“言之无质，潜而不深”。

知识分子的言论，如果没有价值，没有思想的高度，如何深入人心？

在一切写作里，杂文最接近纯碎的思想。杂文界，更类似言论界或思想界，而非文学界。

因为做互联网研究多年，所以我还要劝各位做好传媒人，我有一句直白的话，叫做“言之无网，流而不广”。（笑声）

互联网时代中的我们，应该如何与时俱进？我以为，要有点互联网思维。

例如，我们今天发表言论，可以借鉴“迭代思维”。我们不指望一出手就是一字不易的千古名篇，互联网的迭代思维要求我们，要勇于把自己不成熟的思想拿出来，期求别人批评指正，然后再不断改进。

我们还可以借鉴“平台思维”，在互联网时代，一个宝贵的思想，往往不属于一个人，也不只来自一个人，它是很多人之间的相互指引，也是所有人的切磋琢磨，它是集众人之智而成就的思想。

原本，我们今天这样的聚会，就应该是一个讨论的平台，而不是仪式性的会场。

不过，互联网思维里，有一样东西不必借鉴，那就是流量思维。

如今人人都看重流量，似乎没有“十万+”，就不是成功的发表。

这是不对的。我们推出一篇作品，有千万人点赞跟从，固然很好，但应者寥寥也未必就差。实际上，在言论的深处，最深刻的思想，往往是属于少数人的。

我们只追求真挚的表达，不必考虑有多少人捧场。以鲁迅先生之伟大，都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又何况我们？

甚至，你为真知而表达，还要做好无数人反对的准备。对那些反对，我们要视若无睹——这是士者的“虽千万人，吾往矣”。

我们不必为自己思考的孤独而难过，也不必为自己的言论未能改变社会而黯然神伤。

这两年，我写了六百篇文字，只为认真思考，不虑“正式发表”。“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我们言说，我们写作，首先不是为身外事，而是因知识分子的本能。

士的表达，是我们的生活方式，它至少能在心灵深处成就我们自身。

我就说这些，谢谢大家！（掌声）

（魏颖据讲话录音整理，已经本人审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