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橡树 | 过年远望,那些青涩歌声里流失的岁月

流浪的橡树 流浪的橡树 2022-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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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红歌的孩子们。


完全没有流行歌曲,只有整齐划一的红歌主旋律,这日子以前有过。


还好,我没有经历过。


整齐划一的红歌主旋律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在网络流行的罕见的文革影像,可以看到那时满大街人们穿着军装,挥舞红旗,嘶吼着红卫兵歌、语录歌、文革歌等等革命歌曲,意气风发的场景。


歌声单调,枯燥,乏味,歌者们永远都是激情燃烧。


那个时代,就像滚开水浇过的方便面,滚烫,热辣。


方便面是什么滋味?这个不用我说。热气腾腾,余味缭绕,完全可以发挥想象。


我对儿时较为真切的记忆,大致始于1982年


总不能天天都吃火辣辣的方便面吧。社会也在改口味。


华人歌星邓丽君。


这一年,在懵懵懂懂半梦半醒之间,我听见了收音机里传来的温婉动人的歌唱: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象花儿开在春风里……


梦里,梦里,见过你。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


歌声缥缈,缠绵悱恻,即便年幼,恍然间也倍感亲切。


我学会偷偷观察邻座女生。


一夜之间,她的脸庞,她的身形,居然和以前大不一样并且洋溢着香扑扑的前所未有的诗情画意。


如是她再转身对我微笑一笑,诗情画意确实更为完美了。


可惜,那时既不会写诗也不会弹吉他,更不懂殷切。就这么偷偷抽空一瞥,事后如被人发现,还得做贼心虚向男同学们解释:


我认为,全班最丑的,就是她。


这妞,其实蛮漂亮。


可惜,我言不由衷的这句做贼心虚的解释,搭配她高傲的神情和让人自叹不如的考试成绩,彻底耽误了本该属于她的阳光灿烂的青葱前程。


那时,很多对她向往着的男生们纷纷大吃青葡萄对她敬而远之。全班最丑,也就越传越广。


如今,穿越数十载的杀猪刀,那年的全班最丑,至今风采依旧。


每次她款款走到今天的同学聚会,总是丰容靓饰,颇为艳丽。可是,温婉含笑间一旦温故,便话锋一转,向我扬眉娇叱:


橡树,你才是全班最丑!


于是,哄堂大笑。


想起儿时,已经有点遥远。



不过,既然听过邓丽君的甜蜜蜜,懵懵懂懂间也就该发育,该成长,该有我的后来的故事与歌声了。


这一年,后来我才知道,当时最权威的《人民音乐》出版了文集《怎样鉴别黄色歌曲》。


其中,邓丽君翻唱歌曲何日君再来就被鉴定为黄色歌曲。 


消息传来,无数吃够了“方便面”的流行音乐爱好者立刻奋起为邓丽君辩护。他们寸土必争,与权威文集进行由政治到艺术的全方位激烈讨论。


终于,邓丽君真情缱绻,温婉动人的歌声得以合法流行。


这一年,大洋彼端马岛战争爆发,晚婚晚育更成为大会小会头头们狂热念叨的计划生育热词。


多年以后,计划生育落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身上,人到中年,任楼顶有人把小号吹得嘹亮,也就再无二胎兴趣。


父辈正在老去,轮到我们负重前行,踩在老龄化社会的边缘,谁不唏嘘?


山口百惠,上个世纪80年代哈日粉丝们最早的偶像。


还记得那年,日本连续剧《血疑》正在热播。


《血疑》集亲情、爱情、悲情,飓风般煽乎着祖国大大小小的群众。


群众们为《血疑》感动,情不自禁稀里呼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投入自己憋屈在方便面盒子里,压缩得太久、太久的感情。


大江南北,千家万户,老少同堂,每晚守在电视机前准点齐看《血疑》,至今回想,蔚为壮观。


那时,很多人像喜欢邓丽君一样喜欢上山口百惠了。


到了1984年,我对少年的准确记忆远远丰富于1982年。


1984年,那是我由一个单纯的孩子,坚定、忘我跑向标准愤青跑道的标志性年头。


那年春晚,张明敏登台高歌了我的中国心:


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

就算身在他乡也改变不了我的中国心……


张明敏,这位来自香港酒吧的名不见经传的歌手,一经春晚,一曲成名。


盯着电视机,看到那么多的人们欢唱我的中国心,我也就很快把邓丽君,山口百惠忘于脑后,眼眶一热,满脑子的长江长城,满脑子的黄山黄河。


张明敏演唱时披挂着一只眼镜、一条围巾,拘谨而腼腆的样子,被当时的时髦青年普遍模仿。


几乎所有城市追求时髦的年轻人,无论身穿西装、中山服,甚至是当时最流行穿警服、军装,不挂一条围巾,简直无法出门。


相对而言,张明敏翻唱的垄上行更有一番国粹诗意。


一晃,经年。


张明敏偶尔登场,一辈子就靠这一首歌混得才华出众,幸福生活。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如再回味张明敏这首歌,我的中国心旋律简单,配器更是犹如打仗打拳般的军乐,不算上乘之作。


不过,这首歌的歌词异常精湛,让人深感这位香港酒吧歌手,更像一位预言家:


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

就算身在他乡也改变不了我的中国心……


如今非得再看一遍吴京的《战狼》和时讯,这才可以恍然大悟,原来,张明敏他丫的,早在三十多年前,他便言简意亥唱出了海外华人现在心声。


当然,那时的我虽然单纯,但也绝不会因为受一首歌的鼓舞,就这么轻易放弃对邓丽君、山口百惠的痴迷,在一夜之间,便心甘情愿着把我的一切都烙上中国印的。


那一年,确实发生了很多激荡人心的大事。


在1984年春夏期间,我边防军队发起老山、者阴山、八里河东山作战。


每天,报纸都是我军所向无敌连战连捷的好消息,每天,我放学总是急匆匆跑回家里,趴在中国地图和云南地图上,泪花闪动地勾画着我军勇往直前的线路。


我深信,假以时日,我们一定会打倒河内。


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何况近邻?


——当时,我全神贯注高歌我的中国心,无限振奋向愤青大道昂首阔步。也就完全没有注意到同校一位女生给我书包里塞进一张纸条。


八十年代影视剧里的女大学生们。


她是一位美丽让男生们窒息的女生。


每次插肩而过,她的长发总是飘来迷人的清香,但是,我却痴迷狂热收集着报刊杂志登载的各类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这样,很快就忘掉了她的名字。


想起这段往事,想起网传一位职业爱国界名人新婚之夜留言以身许国,我不禁莞尔,他比少年时代的我,更厉害!


这一年,8月2日,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再次传来:


中国将在1997年7月1日,收复香港。


彼时,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大大小小的群众敲锣打鼓,泪水欢歌,情景之盛大、热烈,几无用语言表述可能。


人们没有在意这个好消息很重要的内容:


香港现有的法律制度,包括私有权和商品自由流通权在未来50年内不会改变


读完报纸,班主任摘掉眼镜擦拭眼圈的样子历历在目。她停顿片刻,挥舞着胳膊,话音落底铿锵有力:


50年不变算个球,主要是我们挺直了背脊,我们要收回香港了。


大陆明星曾经高仿张明敏披挂围巾的造型。相比之下,当时张行翻唱更让人记忆犹新。


那天那时,我彻底激动起来,感觉热血如沸腾的菜油,呼啦啦往脑门猛窜。


——油烟沸腾,我被呛得,还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表情。


至今,我们收回的香港与深圳边界,关口防守严密,还是犹如两国。


1984年10月1日,空前的国庆阅兵彻底点燃了我那激情燃烧的中学。


那一次,战略导弹首次参加阅兵。在播音员高亢的介绍中,我们鼓掌欢呼我们的战略导弹可以直接猛揍美帝的白宫。


很长一段时间,这次大阅兵把我们那一代小学生、中学生、大学生直接锤炼成非常自信的军迷,武器迷。


记得当时同学们更是人人热衷中国、苏联和美国谁的导弹更厉害的课间大讨论。


那时,我和我的男同学们东拼西凑家长们摇大蒲扇的闲聊闲话,然后各抒己见,最后异口同声激动地认为,真要发生战争,苏联和美国都比不上我们。


当然,那时候确实年幼、单纯,我确实不知道哲学里那条最简单而又最深邃的问题。


我是谁?


不知道,甚至不知道不知道,人也就自然不会去苦思冥想,因而自我感觉非常强大,非常幸福。


我非常怀念我最后的少年时光,活得简单,快乐也是如此简单。


那段时光,如今让我想起的歌曲,首先就是我的中国心。此后,便是《便衣警察》中的少年壮志不言愁,《霍元甲》中的万里长城永不倒,《西游记》中的敢问路在何方……


活得简单,快乐也是如此简单,稀里糊涂居然晃到了1986年。


三毛,一位家喻户晓的执着寻找自我的流浪者。


1986年,美国挑战者号航天飞机在升空73秒后,不幸爆炸;苏联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不幸发生核事故。


在那年的世界杯决赛赛场,男生们最喜欢马拉多纳在四分之一决赛中,伸出上帝之手进球,然后在赛场连过六人,最终带领阿根廷队勇夺世界杯。


信奉非好即坏为人生信条的群众们三观具毁:足球是圆的。


那一年,正值哈雷彗星每隔76年回归。


哈雷彗星在距地球约6300万公里处掠过,消失在浩瀚的太空,它的下一次回归,将在2061年。那时,能够再见哈雷彗星的人们可能非常寥寥。


人生苦短,以及不确定性,公平性,眼见为证的事实,让我目不暇接,只能一声叹息。


这时,我发现我的叹息居然毫无童音,变得沉厚,磁性。


在高中时期,守着一大堆乱七糟八的课本、作业、试卷,我却抛洒时光,胡思乱想着翻阅各种读物,学会翘课,学会和要好的两位同学一起,整天抱着吉他,成天唱着忧伤的情歌:


我踩着不变的步伐,是为了配合你到来。

在慌张迟疑的时候,请跟我来……


苏芮担纲主唱的台湾电影《搭错车》剧照。


那一年,非常流行南疆英模轮番到学校讲战斗故事。他们讲完就敬军礼,然后,学生代表为他们戴花。


在同学们振臂高呼的号子声中,学生代表戴花完毕,就向他们跺脚捶胸,发誓考试要以好成绩去回报他们。


然后,大家都是热泪盈眶,场面感动极了。


其实,当时大家知道只是大家泪花闪闪着都憋在心里不会说出来:


自己的考试成绩,关那些英雄叔叔们屁事?


那是一个培养全民都在入戏的时代。


我注意观察过现在电影、电视剧最优秀的演员,基本都是六、七十年代生人。他如此,我如此,你也如此。


成年至今恍然大悟: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那一年,改革开放如火如荼,方兴未艾,东西两方眉眼不断,冷战正在徐徐闭幕。


地球旋转,终于迎来了世界和平年。


八十年代,上海等待烫发的时髦美女们。


当年,在北京工体,为应景操办的《让世界充满爱》大型音乐会如期拉开帷幕。


韦唯、程琳、杭天琪、付笛声、蔡国庆、崔健、孙国庆、常宽等当时最出名百余名歌星手拉手,肩并肩,以甜蜜蜜表情,为爱歌唱。


《让世界充满爱》系列歌曲很快就被推广到了学校。


可惜,那时的台湾的明天更美好的合唱,已经先入为主。有了合唱录像的比较,负责推广《让世界充满爱》系列歌曲的老师们非常受伤。


《让世界充满爱》音乐会录像上,歌手们不分男女,一水红、黄两色皮夹克,一水紧绷绷的牛仔裤,堆在一起,红、黄两色铺满紧绷绷的舞台,视觉感让人非常紧张。


当时,歌星们尚未有过舞台形体训练,每个人都情不自禁拘谨着竞相表现自我,每个人都在拘谨着沿袭童声大合唱款式,挤来挤去企图营造人浪效果。


一眼看去,土得掉渣。


每次学校演出排练,我们都躲在寝室长吁短叹,为此极感痛心。


至今,让世界充满爱歌词已经慢慢被淡忘。可是,明天更美好的旋律总是容易挑起每个人的青春回忆。


尤其,合唱高潮部分的苏芮和伴唱的齐秦。当时和现在,总让人记忆犹新。


曾经流行歌坛的华人巨星苏芮。


苏芮歌声如潮水涌来。


亲爱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是否朋友都已经离去,留下了带不走的孤独;


亲爱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是否遗失了心爱的礼物,在风中寻找从清晨到日暮……


1986年,我已经是一位青年了,但是我却不知道我到底是谁,更像小孩。


在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我边走边唱苏芮的这首歌时,突然感到莫名心虚、孤独。


也许,我该到什么地方去寻找我自己了。


那一年,背着父母,我在报社大院里和几位远离故乡的年轻记者们一起喝酒。


我们都是诗歌爱好者,当时,有两位老大哥已经成名,他们偶尔也来,其中,一位在云南名气极大的朦胧诗大哥带来了顾城签名的著名诗集《黑眼睛》。


顾城,这位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朦胧诗派代表诗人有一句诗歌,人所皆知: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用它寻找光明


1986年,寒假,腊月,夜晚,寒风呼号。


那天,我的父母正在为我转学问题争论不休,我却和大院的几位大哥挤在一间小小的寝室,就啤酒花生,拨响吉他大声歌唱: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中。

凄厉的北风吹过,漫漫的黄沙掠过……


其中,一位大哥高仿齐秦,穿立领夹克着喇叭裤,造型时髦。可是才烫的头发怎么看也是画虎类犬,尤其前额长发,烫成一朵秋菊。 


他大口喝着啤酒,声嘶力竭唱着这首齐秦的来自北方的狼,偶尔,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然后,他会偷偷拭去。


他是一位非常优秀的青年诗人,可是,他却写了很多不合时宜诗歌四处发表。


那一年,精神文明建设在大江南北如火如荼正在开展。


那时齐秦。


在报社的精神文明建设中,他屡屡越轨而被通知剔除出组织。过完年,千辛万苦通过高考离开农村的他,就要灰溜溜回到远在千里之外的故乡。


大家都知道,但没人劝他。


我最年幼,第一次喝啤酒,想起母亲严厉通知,开学即转学,万般无奈间也就醉意涌头。


那个黑夜,我们都很年轻,也都有黑色的眼睛,但是,大家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只顾着撒开嗓门,大声歌唱:


我只有咬着冷冷的牙,报以两声长啸。

不为别的,只为那传说中美丽的草原……


——谨以此文,祭望属于你我的那些在青涩歌声里流失的岁月。


向朋友们祝好新年。


橡树,2019年2月7日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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