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 | 文夕悲歌——抗战时期，长沙大火灾始末（下）
长崎事件，前十年与后十年（上）
【橡树防失联微信：zhuerduo1222，关注朋友添加请注明】
长沙，文夕大火。
午夜，3时20分左右，长沙以南，土地堂章宅，第九战区前进指挥部。
战区司令长官部调查室主任张振国冲进陈诚卧房大呼：辞公，长沙大火！
陈诚睡眼惺忪说：派人救火就是。
张振国急了，带着哭腔大叫：是整个长沙大火！
陈诚震惊不已，赤足披衣抢出房外，眺望长沙上空，但见火光直冲夜幕，染红天际。他愣在当场，又急又恨，不由破口大骂张治中。
他首先想到找张治中问明情况，然而，电话不通。
陈诚不再犹豫，立刻抓起电话直接给第74军军部和靠近长沙的各师旅下达扑火救人的命令。
随后，陈诚命令第九战区宪兵部队和宪兵部队入城，维持秩序。命令靠近长沙各部政工、军医赶往长沙救治伤患，稳定人心。
最后，他再次向岳阳前敌方面确定敌情，要求指挥部即刻查明起火原因。
起火原因很快查明。
原来，当晚军、警、民因为分别担负起火，所以在省府和警备司令部都留了联络员。当夜，湖南省府译电员错把前方电报漏遗一个"墙"字，致将新墙河，变成离长沙仅12华里的新河。
防火队多是自卫团、社训总队组成，本无严明军纪约束。这些联络员惊慌之下，也不加核查，更是相互哄传日寇已到新河。
电报内容被这些民兵信口杂传，越传越是紧张，越是危机。
于是，南门伤兵医院附近几个行动队也不管上级有无命令，有无警报，天心阁有无火光，便在自己负责的起火区域，争先恐后放起火来。
陈诚闻报不由仰天长叹，恨声不绝。
午夜，4时前后，长沙以南，五里牌，长衡路旁，何键别墅大门。
时已深夜，百里处火光照耀如同白昼。张治中站立高处，身披黑披风，神情木然望着长沙大火。
此刻，长衡道路被长沙逃出来汹汹人潮挤得水泄不通。
1915年，长沙古城墙上的天心阁。
冲天火光明灭间，呼儿唤女，喊爹叫娘声声不绝，此起彼伏。好不容易逃出长沙的难民惊慌逃命，自顾不暇，拥挤踩踏间又有不少老弱妇孺死于非命。
良久，张治中幽幽长叹，带着他的扈从、卫兵们也汇入了逃难人流。
午夜4时，长沙，南门。
驻扎在长沙附近第74军一部最先赶到长沙。他们一面组织人手企图进城救火，一面在城外放出警戒线开始收容溃军难民。
他们找不到长沙军、警、民防火队组织，也无从了解大火冲天的长沙城内状况。而后，又发现救火车、救火水箱却无法使用——里面灌注都是汽油、煤油。
虽然长沙确有焚毁计划，不过当时日军尚在500华里之外，长沙军政颟顸溺职，昧于形势，便如此做事不留余地，可见，当时无论张治中也好，警备司令部和自卫团、社训总队也罢，其实早已成惊弓之鸟。
如此，受命进城扑火、救人的第九战区抢险各部官兵束手无策。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熊熊肆意吞噬长沙，看着焦头烂额竞相奔逃的难民哭天抢地，看着他们本来要保护的长沙灰飞烟灭，无不痛声怒骂。
文夕大火，使得张治中在军中威望重挫，再无半点名声。
张治中不过一人之身、之名，何其渺小。
只是可惜，长沙古城5、6万栋房屋，更多无数名胜古迹、湘绣珍品，以及省立湖南图书馆、湖南大学等31所学馆，湖南省银行等10余家大小银行，如此等等，遭此劫难，灰飞烟灭。
文夕大火废墟。
春秋战国时期，长沙即为我国长江水系地区最为重要城市之一。在战国楚国南平蛮越之前，当地蛮越语中，长，为祭坛之意，沙，则是水中女神。
顾名思义，可见长沙文化沉淀之深，地名源出之美，之诗意。
这场文夕大火自1938年11月13日凌晨燃起，直烧到11月18日，整整五天五夜，直接把美，且诗意无限的长沙，烧得伤痕累累，垢面垂死。
罪，何其大！
13日，午后，章宅，第九战区前进指挥部。
在灾民挟裹下，狼狈不堪的张治中一行抵达第九战区前进指挥部。看到张治中时，陈诚忍不住怒斥：
敌人未有缴我的械，你把我的械都缴光了，你叫我这长官怎么当法？
张治中含愧诺诺：
辞修，不要说下去了，我是该死，大火的事我完全不知情。
随后，张治中开始解释说大火的事，他全不知情，托辞可能是其他系统草率所为。
陈诚冷笑不已。
便在当夜，第九战区前进指挥部收容了不少长沙警备司令部、警察局和自卫团、社训总队溃逃人员。由此，在零星供述中，陈诚便有了自己的分析。
因为抗战初期淞沪会战分歧，张治中与陈诚当时关系疏远，张治中对第九战区敌情通报并不放心。
为此，张治中专门命令湖南省府下属保安处长徐权，要注意收集日军情报，并且，要以敌台广播为情报之依据。
文夕大火废墟。
此间，日寇广播对岳阳一线作战多有吹嘘，张治中等人自然惶惶不安。
——这一结论，后来在长沙文夕大火调查中，两湖监察使高一涵也有相关调查结论。
此外，在12日夜间，本该由警备司令部连单位，自卫团、社训总队的中队单位控制分发的起火油料、材料，由张治中签字批准后，被省保安处分发到班、组，增加了放火行动队及起火计划的控制难度。
张治中曾向酆悌、徐权等人交代，要求在13日凌晨4点完成焚毁长沙的准备，届时，他将亲临检阅。
陈诚甚至怀疑，可能正是张治中的这个检阅，因管理不善，最终弄假成真，酿成大祸。
长沙大火，是陈诚一生恨事。
晚年，陈诚曾经撰文回忆长沙大火认为，正是因为汨罗与长沙电话一时中断，导致张治中接到这一错遗电报后，慌张浮躁所致：
这把火是计划放的，非常明显，否则不会有全城一齐“失慎”之理？
13日午间，我和张治中见面，他说大火的事，他全不知情，定系另一系统所为，真亏他说得出口。
经历文夕大火的郭沫若，在抗战期间，也数次含沙射影撰文讥嘲张治中，认为文夕大火实属张治中“无能”、“邀功”所致。
张治中本人对长沙文夕大火忌讳莫深，晚年，这位始终坚持两党和平的“和平将军”也不得不惭愧自认：
长沙文夕大火这一浩劫，完全由我个人负担全部的罪责。
抗战前夜，由左至右白崇禧、陈诚、李宗仁。
可是，长沙文夕大火惨案事发真相，终究成为历史悬案。
直到今天，就算查遍了台海两岸的相关资料，也是无法厘清文夕大火当事人们的责任。
1938年11月16日，晚8时。
赶到长沙的中央社记者刘尊棋在《一片焦土之长沙》中，描述大火后当时长沙惨状：
劫后余生的灾民们，扒着炙热的灰堆，寻觅骨肉的亲尸，挖掘或许还未毁灭的一些物件。
有的怅然踟蹰于自家的故址，有的悲楚咽哭不可辨认的街头。
这天，蒋介石等人由韶关第四战区司令部乘坐4辆汽车，飞驰赶到余火未熄的长沙。
夜色凄惨，蒋介石毫无心情与陈诚、张治中等人客套。
走在余烟未息的长沙废墟间，耳闻哭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大家神情黯淡，极度郁闷，唯有打起精神开始调研灾情，责成追究肇事祸首。
当夜，张治中向蒋介石呈递了《长沙火变》书面材料。
除却公文惯例饿得推诿，他承认自己思虑不周、监督不严、用人不当，请求严予处分，以为失职者戒。
橡树备用长江杂谈公众号，长按添加。
然而，作为抗战战场最为重要的第九战区的根本，长沙在自己人的手里毁于一旦，这让蒋介石内心极度压抑和不满：
长沙焚毁，不仅影响于前方军事，而且影响于将来政治更大。
文白不知责任所在，犹以为普通罪过，尚思推委卸责，此表示无能无知之事小，而对于革命与廉耻之事大也。
尽管蒋介石、陈诚对张治中非常不满，然而，一则人情世故，二则张治中时任湖南省政府主席，是代表抗战政府的一方大员。
可能顾忌抗战大局，张治中个人承责事小，对当时战局关系甚大的湖南战略要地，地方不确定影响却不能不加以考虑。
是以，蒋介石下令要速捕首事有关人员，依法严惩，并限两天内结案。并没有立即深究张治中的责任。
颇为吊诡的是，传说中蒋介石电令焚毁长沙的“文电”，在长沙大火之后，无论蒋介石，或者陈诚、张治中、林蔚、钱大钧等人均未有提及。
文夕大火，被大火映得发亮的江面。
这份要求焚毁长沙的“文电”，和张学良证伪前的九一八事变中传说的不抵抗电令，终于一起成为历史的故事。
在16日当晚，匆匆赶回长沙的酆悌、徐昆、文重孚被关押起来。
17日，上午，9时。长沙。
这天，蒋介石再度率俞飞鹏、俞济时、陈诚、张治中、林蔚、钱大钧等人巡视全城，沿途，他看到灾民、官兵凄凉、悲惶，在当夜日记写下痛愧之至。
七七抗战之后，经历南京屠城，若干大小会战惨烈牺牲，中国抗战决心尤为坚决。然而，这场因自己人慌张浮躁酿成的民族大祸，却使得中国抗日陷入前所未有的至暗时刻。
在长沙大火调查情况发布上，是公布为汉奸纵烧，或是自己认错，各位大员争论不一。
大敌压境，宣传既不能暴露我方虚实，也不能激化民众反感。
最后，赶回长沙的周恩来和张治中联合写的报告《关于此次长沙大火经过真相之说明》，提出：
没有日本强盗的侵略，也不会有长沙大火，我们要把仇恨记在日本侵略者身上。
这个说明作为长沙文夕大火调查真相发布。在被中央日报和新华日报最先登载。
1938年11月18日，抗战政府公示惩处首事有关人员。
长沙警备司令鄷悌、警备2团团长徐昆，以辱职殃民，玩忽职守罪被执行枪决。湖南省会警察局长文重孚，以放弃职守罪，被执行枪决。
湖南省政府主席张治中以用人失察、防范疏忽，革职留任，责成善后，以观后效。
其余湖南省保安处长徐权、长沙警备司令部参谋长石国基、参谋处长许权予以革职。长沙市市长席楚霖在大火中弃职潜逃，革职留任。
长沙城西溁湾镇汽车西站废墟。
1938年11月20日，长沙南门口外侯家塘刑场。
在寥寥的军民围观下，负责监刑军法总监部少将督察官张耀宸喝令开枪。
是时，寒风中，三声清冽的枪声惊起在四周废墟里觅食的乌鸦。
鄷悌、徐昆、文重孚被枪毙。
也在这天，国防部第三厅及赶回长沙的郭沫若、田汉等人，和第九战区医疗队一起，组成若干小分队，深入市区废墟掩埋死尸，抚慰灾民，诊治伤病。
是时，国共两党齐心努力，并肩筹备长沙火灾临时救济委员会。
后来，长沙火灾临时救济委员会得到湖南地方筹集资金充实救灾基金，得到在抗战中财政极度紧张的国家和省府划拨50万元，高效、有力保障了长沙灾后重建。
在1938年文夕大火之后，长沙依旧作为第九战区的根本，巍然耸立，几不可撼。
长沙不失，则日寇武汉方面和广州方面就无法在华中会师，连成一片。
可见，长沙对中国稳定抗战大局所具的重要的战略价值。
1938年12月21日，《新华日报》报道了长沙灾后市况：
小本营业、露天商场、旅社饭馆、均颇发达，日用必需品应有尽有。并组设盐米公卖处，凭证供给。
这时，长沙车站已经恢复营运，长沙至湘潭、浏阳的公路汽车也恢复了交通。
尤其值得一提的，虽然长沙文夕大火极为惨烈，但是，在灾后重建上，刀刚火辣的湖南人，却是在大灾之后，吃得苦、霸得蛮、舍得死、不服降。
当时，回到长沙的灾民以政府贷款，自强努力营生自救者超过2万余人。
很多返回长沙的市民则在废墟上搭个棚屋住宿，摆个门板做门面，写张红纸作招牌，以凑合营生。
至于老弱孤寡，迫不得已领取灾民证进政府收容所的，仅217人。
吃得苦、霸得蛮、舍得死、不服降。影视剧关于长沙抗战剧照。
据传，当时长沙有位酱园老板回城，铺面烧得精光，仅存两缸埋在地下的酱菜得以保全。痛到深处，他却哈哈大笑：
这个放火司令的焦土政策才是完善哩。
不过，不要紧，还剩下两口缸，我还能搞起来！
话，是这么说。然而，古城长沙遭受的空前劫难，却给后世人们在回顾湘楚文明时留下无限的遗憾。
文夕大火烧了整整五天五夜，究竟有多少人葬身火海，准确数字至今模糊。
当时中央日报如此评论：
长沙近30年来，物质、人力欣欣向荣。
全国都市中，充实富庶，长沙当居首要。百年缔造，可怜一炬。
文夕大火之后，长沙作为中国抗战前线最为重要的城市，一直成为中日全面战争的主战场。于中国苦苦支撑八年抗战，居功至伟。
然而，经历文夕大火和八年战火浩劫，富饶、美丽且诗意无限的长沙饱受摧残，百业凋敝。
二战结束，通常认为，长沙和斯大林格勒、考文垂、柏林、广岛等城市一样，为战争毁坏最彻底、最惨重城市。
长沙，文夕大火警示大钟及文夕大火铭碑。
时光随滔滔湘江逝去，长沙废墟却在滔滔湘江哺育下，渐渐复苏，渐渐美丽。
惟楚有材，于斯为盛。这确然不是先人们随便写写的虚话。
文夕大火几乎毁灭长沙古城地面上美轮美奂、沉淀数千年的建筑群、工艺、文化真品。
然而，血脉相传，文化沉淀，湘人还在。长沙当然不会湮灭。涅槃重生之后，长沙之美，之诗意，如今也是可触，可见了。
2005年11月12日，原址重建的长沙天心阁城楼前。
岁月迢迢，沧海桑田。
这天，正逢文夕大火六十七周年纪念日。长沙市政府特铸文夕大火警示大钟，并且立碑记载了这一历史事件。
碑文如下：
抗日战争初期，中国最高军事当局实行“焦土抗战”政策。
1938年11月12日，日军逼近长沙，长沙警备司令部奉命制定放火焚毁长沙的计划，并预定以天心阁举火为号。
13日凌晨，南门某处突然起火，放火队员误以为信号，便四处点火，一场旷世大火骤然而起。
大火烧了五天五夜，城区建筑毁之七八，死难同胞3000余人。
长沙人民世世代代创造和积累的财富顷刻间化为灰烬，长沙人民为民族抗战做出了最大的牺牲。
由于12日电码韵目代码为“文”，史称“文夕大火”。
值文夕大火六十七周年际，特铸“文夕大火警示钟”，铭耻砺志，以庆长沙的伟大复兴。
抗战文夕大火分上中下三篇至此结束。谨以此文纪念中国曾经的苦难岁月。祝福和平，祝福长沙。
为免失联，关注公众号朋友，请注明添加微信：zhuerduo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