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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罗茨基诗14首

约瑟夫 布罗茨基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这一夜我两次醒来,走到 

窗前。街灯是睡梦吐露的 

一个句子中的碎片, 

伸延至虚无,若同一串省略号, 

没有给我带来安慰和欢欣。 


我梦见了你,怀着孩子。而离开你后, 

有多少岁月已经逝去, 

我经历着一个罪人的痛苦,我的双手 

兴奋地抚摸着你的腹部, 

却发觉,它们是在摸索自己的裤子 


和电灯开关。拖着双脚,我来到窗前, 

才想起我把你独自留在了那里, 

留在了黑暗中,留在了那个梦里,而你 

却耐心地等待着,当我归来 

你没有责备我,责备这不该发生的 


别离。而在光明中 

被割断的,却能在黑暗中延续; 

在那里,我们结婚,举行婚礼,我们做爱, 

扮演双背兽;而孩子们 

认为我们的赤裸理所当然... ... 


将来某个夜晚,你会再次 

来到我的身边,那时你疲惫,消瘦, 

我还会看到一个儿子,或是女儿, 

还没有起名字----这一次我不会 

去匆匆开灯,也不会 


挪开我的手;因为我没有权力 

把你留在那片国土里,那片 

沉寂的阴影中,留在白昼的铁栏外, 

让你跌入无依无靠的深渊,它,远离这个 

包含着我的现实 ----无法得到。 




静物 


死亡到来时将摘走你的双眼 

----切扎雷 帕韦泽(CESARE PAVERSE ) 



人和物拥进来。 

眼睛会给擦伤,撞破, 

被人,同样被物。 

最好活在黑暗中。 


我坐在木头长椅上, 

望着行人 

----有时是一家一家的人。 

我已看够了光明。 


这是一个冬月。 

日历上的一个开端。 

我要说话了 

当我看够了黑暗。 



II 


是时候了。现在我就开始。 

从哪里说起都一样。 

张开嘴。最好还是说话, 

虽然我也能够沉默。 


那么我谈些什么? 

我谈一谈虚无? 

我谈一谈白天,或黑夜? 

或人?不,只有物, 


因为人注定要死。 

所有的人。和我一样。 

谈话全是贫瘠的交易。 

文字写在风的墙上。 


III 


我的血很冷---- 

这种冷对生命的残酷 

胜过冰冻透底的溪水。 

人不是我的物。 


我憎恨他们那副样子。 

嫁接于生命巨树的枝头, 

每张面孔都被死死固定, 

无力挣脱,获得自由。 


被心灵厌恶的某种东西 

现显露在每张脸上,每个形态中。 

某种东西类似献媚, 

来自你根本不认识的面孔。 



IV 


物还令人愉快些。他们的 

外部不善也不恶。 

他们的内部 

也看不出好或坏。 


物的核是干枯的腐烂。 

灰尘。一条木蛀虫。还有 

脆弱的蛾翼。单薄的墙。 

摸上去很不舒服。 


灰尘。当你打开灯, 

看到的只有灰尘。 

即使将物密封起来 

这依旧是事实。 




这是古老的斗室---- 

外边和里边---- 

都使我奇怪地联想到 

巴黎圣母院。 


里面一切都是 

黑暗的。灰掸子或是主教的祭衣 

触摸不到物的灰尘。 

事物本身,按照规矩, 


不去扫除或驯服 

他们自身内在的灰尘。 

灰尘是时间的肉。 

那时间的血和肉。 



VI 


最近我经常昏睡 

在白天。我的 

死亡,就好像,正在 

试探和考验我, 


把一面镜子 

贴近我仍然呼吸的唇边, 

看我是否能够忍耐 

不存在于白昼。 


我没有动。我的大腿 

仿佛是两根冰柱。 

白色大理石般的皮肤下 

静脉的枝条展示着蓝色。 



VII 


收回它们的棱角 

令我们吃惊 

物从人的世界 

滑落---- 一个词语组成的世界。 


物不移动,不站立。 

那是我们的谵妄。 

每个物都是一个空间, 

这空间之外不再有物。 


一个物可以被砸烂,烧毁, 

剖出内脏,肢解。 

扔掉。而它 

却决不会叫嚷“咳,我操!” 



VIII 


一棵树。它的影子,和 

土地,纠缠的根刺过。 

交错的花押字母。 

粘土,还有一堆岩石。 


根,交织混杂。 

石头有它们独自的群体, 

从他人都有的生根能力的束缚下 

解脱了自己。 


这块石头被固定了。一个人不能 

移动它,抛出它。 

树的影子们捉到一个人, 

象一条鱼,在它们的网中。 



IX 


一个物。它棕黄的颜色。它 

模糊的轮廓。霞光。 

现在什么也没剩下。 

只有一个静物。 


死亡将到来,发现 

一个躯体,他无声的宁静 

将反射死亡的来临 

象任何一个女人的面容。 


大镰刀,头骨,骷髅---- 

一堆荒唐的谎言! 

还不如说:“死亡到来时, 

将摘走你的双眼。” 




这时玛丽亚对耶稣说: 

“你是我的儿子?----还是上帝?” 

你被钉上了十字架。 

何处有我回家的道路? 


“我如何能走进家门, 

这样疑惑又畏惧? 

你是死?----还是生? 

你是我的儿子?----还是上帝?” 


耶稣回答她: 

“无论是死还是生, 

女人,这都一样---- 

儿子还是上帝,我都是您的。” 



给一位考古家的书信 


公民,敌人,娘的好儿子,傻逼,大废物, 

臭要饭的,蠢猪,逃难的犹太,卑鄙的小子 

被滚开的水一次又一次浇上的一块头皮 

直到里面的小脑子开始感到完全被烫熟。 

是的,我们住过这里:这混凝土,砖块儿,木板建成的废墟 

----现在你来搜寻。 

我们所有的线路都交错,生刺,纠缠或勾连。 

还有:我们没有爱过我们的女人但她们却怀了孕。 

刺耳的是铁镐击伤死铁的声音, 

但是,这比我们听过或说过的还要温柔。 

陌生人!穿过我们的腐尸你要谨慎:你眼中的腐尸是我们细胞的自由。 

别来打扰我们的名字。不要重建那些元音, 

辅音,等等,它们不再会像百灵鸟 

而是一条发了狂的寻血猎犬用胃吃尽 

自己的爪印,大粪,狂吠,再狂吠 




我坐在窗前 


我说过命运玩着不得分的游戏, 

有了鱼子酱谁还要鱼? 

哥特风格的胜利会从你眼前经过, 

会打开你的电纽——不再需要炭,或草。 

我坐在窗前。外面,一棵白杨。 

当我爱时,我爱得很深。但不经常。 


我说过森林只是树的一部分。 

有了姑娘的膝部谁还要她的全身? 

厌倦了摩登时代滋育的灰尘, 

那俄罗斯的目光会落在爱沙尼亚塔的尖顶。 

我坐在窗前。盘碗清洗完毕。 

我曾在这里快活。但不再能够。 


我写过:灯泡看着地板充满惊恐, 

爱,作为一种行为,缺少一个动词;那零, 

那欧几里得以为是消失点变成的零不是 

数学——它是时间的虚无。 

我坐在窗前。当我坐着的时候 

我的青春又来了。有时我会微笑。或吐一口。 


我说过绿叶会摧毁花蕾; 

所有肥沃的落进闲置之地都是白费; 

那片平坦的田野上,那片没有阴影的平原 

大自然撒下树的种子多么徒然。 

我坐在窗前,双手锁住双膝。 

我沉重的影子是我矮墩墩的伴侣。 


我的歌走了调,我的声音沙哑, 

但至少再也没有合唱队可以唱它。 

像这样的谈话收而无获并不令谁为难 

——没有谁的双腿歇在我的肩头。 

我坐在黑暗中的窗前。如同一列快车, 

波浪在波浪似的窗帘后面跌落。 


一个二流时代忠实的臣民, 

我自豪地承认,我最妙的主意 

全是二流的,但愿未来把它们 

当作我反抗窒息的战利品。 

我坐在黑暗中。很难判断 

哪一个更糟:黑暗的内部,还是外部的黑暗。 




一个美丽时代的结束 


既然严肃的诗歌艺术要求文字,我,一位幽默全无, 

耳聋又秃顶的大使,代表着这个跟我差不多的民族, 

这群囚禁在超级大国的老少, 

企望着这根老脑筋不会衰竭, 

于是给自己递过外衣,一头奔向中央大街: 

去购买一份晚报。 


风席卷落叶。这些穷困的街道,旧灯泡用晦暗 

说出它们的座右铭:“镜子总会喜欢,” 

并拥有美满的错觉,当它们被积水映托。 

就连这里的贼,在偷苹果之前,都要学会镀金技术。 

人们从自恋的倒影得到满足-- 

我却不再拥有。这,究竟为什么。 


这些零件从头到脚都已为过冬做好准备:漫长的睡梦, 

监狱的高墙,大衣,新娘婚礼服的苍白与白雪相同, 

酒饮, 还有块儿肥皂,在黑暗的角落就像一块儿黄土。 

坎肩儿,手表,套在腕子上的二手货, 

清教徒的习俗,内裤。小提琴家们手掌紧握, 

那些旧的红木手炉。 


整个国家面如死灰。想象着铅锭 

和铸铁的生产量,晃一晃发懵的头顶, 

你的记忆亮出一排刺刀,旧王朝哥萨克(1)骑士把马鞭挥起, 

然而那些黑鹰落下,却化作贪婪的吸铁石跌进废屑。 

居然制作藤椅也要用一大堆螺栓和螺母连接, 

每个人都知道,这不是什么秘密。 


只有海中的鱼似乎知道自由的代价。 

但它们还能用半张的嘴催促我们坐下 

为自己设计收款处:一个空间建起,一份展开的帐单。 

时间是由死亡发明。它寻找对象, 

首先选中未烹饪的蔬菜。当某处刺耳欲聋的铁铃震响, 

这就是为什么,上面的公鸡出奇的美观。 


如此令人哀叹!存活于这个“大有作为的时代”, 

保持高尚与清醒万分艰难。把一件长裙撩开, 

你不会发现新的奇迹,而仍是陈旧的破烂。 

这并非因为他们听几遍就会奏出罗巴切夫斯基(2)的哲理, 

而是被人为拉长的风景线必然在某处断裂, 在这里, 

就在这里,就是大街的末端。 


或是古老的欧洲版图已被便衣绅士们清除, 

或是这著名的六分之五的残存大陆 

痛失了可悲却又臭名昭著的小弟,或是仙女诅咒了穷困潦倒的我, 

谁,谁也搞不清楚---- 反正我无法从这个地方逃脱; 

我给自己斟酒(在这里,服务是一种过错), 

饮一小口,然后将我的虎皮老猫抚摸。 


那么已被虫子蛀蚀的大脑,罪有应得。就像一个出了错儿的地方 

就该被愤怒指责。或者,我是否应该取道水上, 

像耶稣那样?无论如何,这些街道值得骄傲, 

那个被冰和被酒精麻醉的眼神, 

不管你选择哪一条路,都会痛骂你一顿: 

无路的铁轨,无路的水道。 


现在让我们看看报纸怎样评论诉讼。 

当读到“罪人已得到应有的严惩。” 

一位常客,戴上金丝眼镜,好让他能够想象 

有个人平倒在墙根,脸贴着地; 

可他并没有睡去,因为梦会看不起 

被击穿的脑浆。 


我们的时代真的好眼力, 

专门植根于那些短暂的朝夕,寄生于它们盲目的肢体, 

并在坠落摇篮的和坠落马鞍的人之间,划清界限。 

虽然有足够的茶点,却没有侍者转动餐桌, 

好给你来个明智的提问,可怜的鲁里克(3); 

这才令人悲怜。 


我们的日子也拥有一个好眼力,它专门爱钻死胡同, 

那里,水泥地面不想博得赞赏,却甘愿充当痰桶。 

去吧!唤醒恐龙而不去唤醒王子,让它给你背诵道德礼仪! 

鸟儿的羽毛可书写一个结局, 可鸟儿是否同意? 

一个完整纯真的头颅为自己存有一把利斧, 

加上常青的桂树。 




一张明信片 


这个国家人满为患,以至多妻多夫者,还有连环杀手 

都可躲过处罚。飞机失事,只有发生在长满树木的地方 

才会上电视(通常是晚间新闻)---- 

只要你染上一点点对环境的爱心, 

进入那片地区便难上加难。 

剧院全都爆满,不管是包厢还是舞台。 

而独唱却极少用单个的男高音: 

一般他们同时用六个,如果用一个,也有六个绑在一起那样肥。 

就连政府部门也亦如此,办公室的灯亮个通宵, 

轮番作战,像一片片厂房, 

若人口普查表上的人质。每件事情, 

都会像疾病传染到全国。 

一个人喜爱的,人人都爱, 

无论是运动员,一种香水,还是鱼肉海贝汤。 

因为只有这样,你的一言一行才能显示忠诚。 

老天爷也似乎开始格外关照这个公分母, 

这里几乎无雨,但只要下雨,乌云就会在 

墓地上空徘徊得最长久,而不是在军队的头上, 

或海军体育场。 




天使 


一位洁白,纯棉的天使 

至今仍悬挂在我的橱柜里 

那个金属的衣架上。得好好谢谢他 

这些年没有什么事情 

发生在我身上,或殃及到这些25美分的硬币。 

这么小的半径,有人会说。但确实 

勾画得非常精细。那图像制作得 

根本不像是我们,而是天使,却是纯精神上的。 

天使,只拥有色彩和速度。后者 

解释了为什么他们无所不在。 

也说明了你为何还在我的身边。 

翅膀和背带,躯干好坏都能带上, 

也用不着四肢苗条,或是否有爱的本身, 

它们珍惜匿名的状态, 

让身体充满幸福而成长, 

而幸福的直径,默默伸展在 

常绿的加利福尼亚... ... 




歌 


我希望你在这里,亲爱的, 

我希望你在这里。 

希望你坐在沙发上 

就这样靠近你。 

手绢可以是你的, 

眼泪可以是我的,一直流下面颊。 

当然,也可以 

互相调换一下。 


我希望你在这里,亲爱的, 

我希望你在这里。 

希望坐在我的车里, 

由你驱车远去。 

我们将在另一个地方驻足, 

面对一片陌生的海浪。 

或者, 让我们去修复 

那些以前去过的地方。 


我希望你在这里,亲爱的, 

我希望你在这里。 

希望我根本不懂天文 

当星斗呈现在天际, 

当月亮在水面漂移, 

叹息在辗转反侧在梦里。 

我希望打个电话给你 

还只需要25分的硬币。 


我希望你在这里,亲爱的, 

在这西半球的国度里, 

当我坐在阳台上, 

慢慢喝着生啤。 

这已是黄昏,太阳收敛着光芒; 

男孩儿们呼喊, 海鸥尖叫飞翔。 

如果遗忘之后是死亡, 

我怎能遗忘! 




混凝土颂 


你肯定比我能活,混凝土,我的老朋友, 

而我,好像已活过了那些整我的坏蛋, 

就因为一个普普通通的街头, 

因为眼睛的颜色,或这张脸面。 


那么让我赞美你,这无生命,充满细孔的表皮, 

不是出于嫉妒,而是因为我是你的近亲---- 

更容易被用坏,患有关节松动的顽疾, 

却还对建筑师们感激不尽。 


我鼓掌--你的卑微,确切些,你的毫无意义 

构成一个族类,轰鸣加上尖叫, 

但无论如何,与抽象的目的地 

有一拼比,而我根本无法达到。 


这并不意味着事物不再招引同类, 

而是那个未来,更倾心于追求 

一个绝对盲目的约会 

那裹住她的连衣裙,早已化成了石头。 




蓝调 


十八年我生活在曼哈顿。 

起初房东友善,但后来坏事做绝。 

确切说就是一个混蛋,恨得我咬牙切齿。 

美金是绿色的,但流起来像血。 


或许我必须搬到河的对岸。 

新泽西用硫磺般的灯火把我诱惑。 

你看:风烛残年不再那么邪恶。 

美金是绿色的,但它不会长多。 


我可以搬走家具,搬走我的旧沙发。 

但我如何处理这窗外的景观? 

我与它难舍难分如夫妻结发。 

美金是绿色的,但它把你弄成青蓝。 


一个躯体本能知道要去哪里。 

或许是人的灵魂驱使他把祈祷吟唱, 

即使他的头上只是一架波音飞机。 

美金是绿色的,而我已悲发苍苍。 




石头村庄 


石头建成了英格兰村庄。 

大教堂瓶装在酒吧的橱窗里。 

牛群,被驱散掠过田野。 

纪念碑耸立,给一个又一个国王。 


一个男人身着被虫子蛀烂的西服 

目送列车,如同这里的一切,全部驶向海洋。 

他向着奔扑东方的女儿微笑。 

一声汽笛拉响。 


瓦房之上的天空无边无际, 

加浓着蓝色,当鸟的歌声膨胀。 

歌声愈加清晰, 

鸟儿愈加渺茫。 




戒严颂歌 


给维克多•沃罗斯基尔斯基, 安德尔基耶 •德劳维克斯


结束了,又一个圣诞。 

红色浸透了星条。 

我所有的波兰伙伴 

都被关进了监牢, 

如同一串“零” 

锁入愤怒纸板上的图解: 

你们就是奴隶命 

这制度击败了数学。 


这些国家学得真快 

就像一位讨人嫌的男童, 

当那位暴君用口水的天才 

画出镣铐,得意忘形。 

一笔一个铁环, 

减法把加法编辑 

帮助警察恶官 

减掉一个阶级 


从宁死不屈的眉睫 

一滩猩红 

溅入圣诞的白雪。 

此时地球转过身,它的面孔 

变得更加龌龊, 

汗毛眼儿变成细胞, 

当其它的星球冷眼闪过 

就像我们这些老少。 


煤灰。饥饿的面容。 

肮脏的角落。 

恬不知耻的法庭, 

把时间全都用于对百姓的折磨。 

人们躲过坦克的冲撞, 

人们躲过机枪的暴行, 

却被他们存钱的银行 

斩成肉饼。 


比起你我的思想 

它的深度更深邃, 

那是武耶克煤矿 

死亡的沉睡; 

比你的房租更高一级 

是那只手的魔法, 

让大家全都卑躬屈膝 

全都准备好,面向摄影家! 


言论苍白无力。 

但不让一滴泪水落下。 

为抗争天理, 

它突破边境哨卡, 

你们心已破碎, 

我的波兰伙伴。 

又一个被押上法庭定罪。 

结束了,又一个圣诞。 




悲剧肖像 


让我们来看悲剧的脸。看它的皱纹,鹰头的侧面, 

阳刚的颚骨。让我们倾听它猴子般 

女低音穷凶极恶的上扬的嘶喊: 

这效果叫做咏叹调,它祛走了伟大事业的哮喘。 

你好吗,悲剧?别来无恙! 

喂,那枚勋章的背面又懒又脏。 

夫人,我们要检查你的闺房。 


让我们探查她的眼睛。榛子般的大瞳孔 

含着无缘无故的痛, 

剧院里像镜头瞄准我们,或在他人的困苦中 

巡视一圈,却戏子无情。 

欢迎你,悲剧,把诸神和英雄摆在身后, 

幕下却露出你的脚,沾染了其他时代而发臭, 

那些端庄的名字,被发了疯的合唱洪流卷走。 


让我们掰开那张嘴,一对患了坏血病的键盘正互相撕咬, 

被碘钨灯的闪光烤得肿胀发焦, 

让我们亮出她挂满唾液的上牙堂, 还残留着南部的尘暴。 

让我们拽下她的裙子,看她是否害臊。 

来吧,悲剧,如果你想,就给我们一个惊奇! 

为大家暴露一下早已不贞的躯体,或行尸走肉一具, 

还有为失去的贞操而配备的器具,内部的危机。 


还是让我们紧紧贴住她的脸颊,蛇发飞舞的女妖! 

贴紧它,金色标牌的后面却如此粗糙, 

那里暗藏的东西,证明她的风景线张开得越宽,就越美妙! 

悲剧,你身穿刚好过时的戏装,大家向你问好。 

你庸长的句子把时间拉成了灰尘。 

虽然置身于室外的美景良辰, 

你却为了那座停尸房而无端沉沦。 


让我们扑进她的怀里,以好色狂的激情! 

让我们淹没在她赘肉的废墟;是的,让我们潜入水中。 

她这烂床垫子派上了用场 ,让我们在她体内凿穿一个洞。 

说不准,她就能揣上孩子。一个民族总要有一个开国英雄。 

时间表上有何新任务,悲剧,在你的打印碳粉里? 

重新填满你的子宫,扮演什么更需一番勇气: 

大屠杀后遍地的尸体,还是一堆垃圾? 


啊,吸入她腋窝下的臭气和粪便 

与焚烧的香交织的气味,烟雾缭绕的残缺的脸; 

我们歇斯底里地叫喊:留着这些给你那些小白脸! 

然后全部吐进她盛装鸡尾酒的杯盏。 

谢谢,悲剧,谢谢你为让我们欣慰而拼出性命, 

(因为没有小爱神,人工流产绝无可能), 

还要谢谢长统靴很踹大腿根部,就像那地方是个马镫。 


这些,根本无法遮掩她可憎的面孔! 

面具,浓妆,一大片浮萍, 

野蛮人的无知,或是渔网般的手套挥动, 

向着彻底倾倒的观众,暴风骤雨般的掌声。 

谢谢,悲剧,谢谢你文明的表演。 

你如此直接,如同一枚枪弹,虽然来自遥远。 

谢谢你分秒必争,击中目标只用一个瞬间。 


我们究竟是什么,既不是油画也不是雕像, 

也不能如己所愿,雕砍命运的模样? 

但这也的确是我们的福分。那么来看看这个骗人的秘方: 

一个东西要看上去伟大无敌,得先把自己伪装。 

请不要鄙视它,悲剧, 烈士的军旅! 

这样如何:把所有神圣的遗失赐给这些初学的徒弟? 

没有什么神奇,你身穿贵袍等于衣衫褴褛。 


你看她,突然怒锁双眉,张嘴说道:“晚上好, 

让我开始!这个行业,乡亲们,开头比结尾更重要。 

给我一个人类吧,开头就给他一个噩耗, 

请把手表对准,准备抱头痛嚎。” 

来吧,悲剧!我们的元音排好了队, 

把那个诞生在蒙古人肠子里的“yi " 揪出问罪, 

使劲拧, 撕裂我们正在嚎叫的嘴, 


把它变成名词,动词,形容词!“yi--”我们共同仰面洗漱! 

“yi--”损失会向我们投来媚眼,当我们把它当收获吐出, 

或者,当我们冲破那个出口。可那里却站着一个怪物, 

拎着狼牙棒带着蛤蟆镜而显得魁梧! 

悲剧,打我们吧,像打一个儒弱的家人。把我们整成小丑。 

把我们抛向床铺和沙发,再揉成烂肉。 

向我们的灵魂啐弃吧,直到你找到自己的舞台,在干完之后! 


去把它变成沼泽,再把它搅动, 

就连那个父亲或是儿子或是什么圣灵 

都无法将它清理干净。把它浇筑进那片鬼城。 

在那儿种上白杨,向天空喷射酸, 把针藏在土中。 

让灵魂像大自然一样,悲剧,经历沧桑却不会衰败。 

让我们把六翼天使贿赂给午夜的打工仔。 

就像果子告诉植物学家:好吧,给我一个丑态。 


到底是哪里去了,那个亲爱的美人,那种力量,日夜奔腾。 

你曾经在午夜后敲门,出示逮捕证。 

你曾旁征博引拉辛;你玉洁冰清。 

但如今,你的街景已煮烂在前方充满婊子的死胡同。 

而沿着你的足迹,那行新鲜的蹄子印, 

一群畜牲在焦急地寻找地址,一只羊为寻找烤炉而兴奋, 

快!快去奋力推开你猪圈的大门。 




野玫瑰飘坠 


在瑞典有片芳草地, 

我躺着,奄奄一息, 

眼中漂着浮云, 

那白色最精美的部分。 


就在那片草地的四周, 

我的寡妇漫游, 

用三叶草编制花环, 

送給她的情恋。 


我曾娶她为妻, 

在一个花岗岩的教区。 

白雪借给她白色纱裙, 

苍松为我们证婚。 


她曾在椭圆的湖中游泳, 

一块欧泊石的明镜, 

在蕨草的框里迂回, 

镜子快乐得破碎。 


午夜间她的红发闪亮, 

固执地化成太阳, 

从我的床头展露, 

照耀着床杆和石柱。 


如今我听到她在歌唱, 

辨别歌声的方向。 

她唱的是“蓝色的飞燕”, 

但我已无法用歌声相伴。 


黄昏渐渐暗淡 

用阴影遮盖了草原 

它劫走芳草地的宽大和颜色, 

随之愈加冷漠。 


躺在生命的尽头, 

我观看满天星斗。 

那颗名叫金星; 

我们之间没有人影。


金 重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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