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 | 漫谈日俄战争：日胜何喜，俄败何欣？
长崎事件，前十年与后十年（上）
日本东乡平八郎海军大将。
前言：参考了很多篇学报相关论文，很多行家说起错综复杂的日俄战争，总是擅长罗列条约、数据。
这类论文，主题大多喜欢反复论证日、俄帝国主义之正义、险恶。
如是一旦站偏日本或者俄国的视角，自然有两种振振有辞的诠释。
希望这篇像演义般说来的往事，能够引起朋友们对这段历史的新的思考。
在十九世纪与二十世纪相交的时代，新兴的主义、思想此起彼伏萌芽、扩散。但是，走遍整个地球，人们都必须承认一个事实：
世界最主流的主义，还是殖民主义。
殖民主义雾霾何其深沉，笼罩从远东到近东，从亚洲到非洲、美洲、甚至欧洲，非洲，包括印尼、缅甸、马来、越南、印度、伊朗、突厥、阿拉伯、土耳其等等广袤土地。
即便最发达的欧美列强国内的各族有色人种，同样无法透过殖民主义雾霾看到自己民族的希望。
老牌殖民主义有一整套发展殖民地经济、文化和社会的套路。新晋殖民主义顾不上吃相，鲸吞蚕食，掠夺剥削。
于是，挤在越来越变得狭小的地球，老牌殖民主义和新晋殖民主义自然竞争，就产生类似精耕细作与乱砍滥伐的矛盾。
矛盾不断激化，自然就催生了重商主义和军国主义开始泛滥。
反之，重商主义和军国主义的泛滥，列强之间各建贸易壁垒，加紧军备竞争，转而不断激化列强之间矛盾，加剧了世界动荡。
所谓殖民主义，自然要殖民。
列强要实现殖民目标，当然不会选择向人烟稠密的黄河、江淮流域等地动手。本来，中国不算是一个被殖民的目标。
然而，清廷在甲午战争惨败，势力急速萎缩，地广人稀物产丰富的满洲、朝鲜、蒙古及远东海参崴、伯力、库页岛等地，也就暴露在世界列强眼前。
1895年，日本要求清廷签署《马关条约》，割让了台湾、辽东半岛。除却殖民台湾之外，显然有了席卷满洲为殖民目标的想法。
同样，沙俄为此拉拢法国、德国抗议、迫使日本向清廷归还辽东的三国干涉还辽事件，显然不是出于公义，也是基于殖民满洲等地的欲图。
由此，满洲摇摇欲坠，清廷惊慌失措间想起了联俄抗日。1896年，清廷及李鸿章等人极为愚蠢地与沙俄秘密签订了《中俄御敌互相援助条约》。
这一密约允许西伯利亚铁路修建至大连的支线东清铁路——这便是后来极为有名的中东铁路。
显然，步入近代世界，清廷沿用的依然是三国时代的传统智慧：
驱虎吞狼之计。
日本陆军大将乃木希典
1898年，清廷依计行事，正式与沙俄签订《旅大租地条约》，租借辽东给沙俄，租期25年。
至此，沙俄通过西伯利亚铁路支线东清铁路，势力迅速侵入满洲，并且合法在远东控制了唯一不冻港旅大港口。
凭借旅大港口，沙俄威胁直接放射到清廷京畿和日本本土。
谁说李鸿章是智者？
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好。清廷把满洲当做破罐子，稀里哗啦砸下来，闹出声响不小，日本人一身冷汗：
俄国如果完成西伯利亚铁路、东清铁路、大连港的远东布局，俄国强大的军事力量自然可以随时投放至远东。
届时，日俄在远东地区的力量对比将会更加悬殊。不仅满洲，整个朝鲜半岛和日本本土，都将被强大的俄国势力覆盖。
果然，最让日本人头疼的情况终于在1900年发生了。
是年，英、法、德等八国联军武力进攻清廷京畿，干涉庚子义和拳。
是时，沙俄以镇压东北义和团运动为名，征调13.5万余大军，大举入侵满洲，控制、占领了满洲全境重要城市和军事要地。随即，俄国向地广人稀物产丰富的满洲、朝鲜、蒙古及远东海参崴、伯力、库页岛等地移民。
殖民主义伴生的，就是人种歧视、民族歧视，甚至种族灭绝。
为移民、殖民满洲及远东海参崴、伯力、库页岛等地，俄军所到之处，清洗土著人口，炮制江东六十四屯屠杀等等事件，甚至延绵至二战期间。
这时，俄国在远东的西伯利亚铁路、东清铁路、大连港等系列布局的威力暴露在世界列强眼前。
大连港控制渤海、黄海，对英国等欧美列强而言，由海路进出清廷京畿被受威胁。对日本而言，失去渤海、黄海控制权，甲午战争等于白打。
1900年，八国联军进犯天津。
至于俄国的整个西伯利亚铁路、东清铁路、大连港等系列布局，既为前凸的大连港提供战略纵深，也为侵入朝鲜、威胁日本的战略厚势。
以俄国强大军力，一旦坐大，挟清、日、朝控制远东，继而驱逐英、美、法、德等列强出局，毫无悬念。
俄国野心勃勃，与俄国关系尚可的德国、法国顿时转向，纷纷表示不服。看在眼里，英国出手了。
英国当年，犹如今天的美国，国力之遥遥领先，实为名副其实的日不落帝国。
英国与德国紧急磋商，达成协议：
第一，各国不得瓜分中国的领土；
第二，清国沿海、沿岸向各国开放，自由贸易。
老大出头，其余法国、日本、美国等国立刻附议，共同向沙俄施压，要求沙俄和各国一样，在与清廷签署和约后，一起退出清国。
俄国吃相难看但也大捞实惠，自然不会老老实实吐出咬在嘴边的肥肉。
俄国寄希望实现西伯利亚铁路正式通车后，正式向列强摊牌造成既成事实。于是，搪塞之余，俄国抛出列强共同保障朝鲜中立的议案，把事实上已经控制了朝鲜半岛的日本挤在墙角，搅乱远东浑水。
被毛子肆意捏住，摁在地上蹭来蹭去，日本人心里那个恨啊，可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1901年，《辛丑条约》签订，沙俄敲锣打鼓，欢呼、怂恿其余七国尽快撤军，自己却赖着蹲在满洲和大连港，随心所欲地随地大小便。
看着自己神圣的老巢被当俄国人当成茅房，清廷这才明白自己当年贸然采用李鸿章提议的驱虎吞狼之计的愚蠢。
眼看西伯利亚铁路通车在即，俄国在满洲即将摊牌，权衡利弊之后，只能可怜巴巴向英国、日本求救，开启了联英、日以抗俄的模式。
日俄战争期间，清廷暗中支持日本。
这时，俄国吃相难看，不仅在殖民地血腥、野蛮统治，而且也以贸易壁垒拒绝美国等国对华门户开放。为此，当时信奉重商主义的美国也郁闷了。
该世界超级大佬英国出手了。
就像有部枪战片，周润发想搞万梓良，自己不动手，先要装备小兄弟刘德华一样。
作为世界大佬，英国自己亲自提西瓜刀去砍砍杀杀自然不便。要遏制、打教俄国，英国自然先要找自己的堂兄弟美国。
于是，就加勒比海和远东的行动、利益保障交换意见后，美国毫不犹豫站在英国人身边——此后，英国以俄国在远东的军国主义扩张和贸易壁垒事实，交涉说服了德国和法国隔岸观火。
万事俱备，剩下就是找一个打手。
被沙俄欺负得蹲在墙角，两眼含泪，怒火中烧的日本，倒是非常不错的人选。
英国佬伸去热乎乎的大手。哥看好你，砍丫的俄国佬。
苦逼的日本这下喜出望外，呼噜呼噜用衣袖揩去满脸涕泪，颠儿颠儿跑过去，亲亲热热地抱住了英国佬毛乎乎的大腿。
长江杂谈：流浪的橡树备胎，欢迎添加。
1902年1月，两国签订了《英日同盟》。其主要内容为：
1、针对俄国的扩张，缔约国承认清国、朝鲜的独立，倘使缔约国在清国、朝鲜利益受到别国侵略，缔约国任何一方均可采取必要措施制止；
2、缔约国一方如与其他国家发生战争，另一方严守中立；
3、缔约国一方如与两个或两个以上国家作战时，另一方应给与军事援助甚至参战，媾和时也须两国协商完成；
4、缔约国保障英国、日本在清国和朝鲜的特殊利益。
《英日同盟》签约消息传回日本，被白人世界的大哥青睐有加的好消息使得日本人欣喜若狂。
是夜，日本人欢呼不断，提灯游行。
夏目漱石为之感慨，日本此刻乐得，就像穷孩子被过继给了一个大财主当养子。
1902年4月，英、美这对老搭档拉上俄国人一直看不起的日本，一起站在清廷身后，要求俄国签订了清俄《交收东三省条约》。
条约规定，俄军即年开始，在18个月内，分三期完成满洲撤军。
俄国见势不妙，倒也规规矩矩完成了第一期撤军，撤走了奉天辽河以西的军队。
可是，后来两期撤军拖来拖去，也就拖到了1903年西伯利亚铁路支线东清铁路全线即将通车。
形势直转之下。
日俄战争期间日军敢死队。
俄国不仅赖着不执行第二期撤军，并且重新占领奉天，任命阿列克塞耶夫为远东总督，公然在满洲实施统治。
不仅如此，当年，俄军越过鸭绿江，进入了朝鲜境内。
这下，膨胀起来的俄国有恃无恐地踏破了英国、日本、美国和德国、法国在远东利益的底线。
于是，列强便在远东问题上形成两大针对俄国远东扩张策略的集团：
一个，是英日同盟为基础，得到美国支持，清廷配合的反俄集团；
一个，是游离在英日和约和法俄同盟之外首鼠两端的法国，隔岸观火的德国，以及由更多被《英日和约》震慑，不愿卷入战争的骑墙国家组成的观望集团。
至此，在日俄战争前夜，俄国已经被欧美列强排斥、孤立起来。
于是，在英﹑美默不作声的大力支持下，选择在西伯利亚铁路支线东清铁路全线通车的最后窗口时间，日本主动出击，正式发起日俄战争。
当时，俄国作为传统欧洲军事强国，有欧洲事务裁判者之美誉。国力、军力更是远超日本。
然而，俄军在日俄战争表现极为蹩脚，结局也是一场闹剧：
拥有百万大军总兵力，1.41亿人口的俄国，损失惨重，败在仅有25万总兵力，4400万人口，损失同样惨重的日本手下。
奉天会战，俄军37万陆军以多打少，节节败退；对马海战, 俄国波罗的海舰队几乎全军覆没。
战争沉重打击下，俄国经济和军事实力遭到严重削弱，大国威仪跌落尘埃，罗曼诺夫王朝在俄国的统治更是危机四伏，进入倒计时。
日俄战争胜败消息传来，无论当时在南非当律师的印度的圣雄甘地，还是在大马士革当军官的土耳其国父凯末尔，以及伦敦脱险搭船返华途中的孙中山，都是非常激动。
无疑，在国家博弈的层面，日俄战争固然可以看成是列强远东利益的一次大洗牌。
然而，在殖民主义乌云笼罩下，日本取得日俄战争的惨胜，自然也会激起各地民族情绪对殖民主义的激烈反弹。
俄国在1900年侵华期间，多次对中国东北炮制屠杀惨案。
当时，孙中山对日俄战争既有评论：
我们认为日本人对俄国的胜利是东方对西方的胜利，我们认为日本的胜利就是我们自己的胜利。
显然，日俄战争既有列强在远东利益洗牌的务实性，也有民族情绪对殖民主义的激烈反弹的务虚性。
对这次战争，现在的俄国史学界依然有人认为，俄国为保卫欧洲文明，反击黄祸——用现代技术武装起来的蒙古人的新群体的作战。
同样，在日本史学界也有人认为，日俄战争既是一场拯救亚洲的战争，也是日本为保卫日本和亚洲，对野蛮、非文明、且持有武力的俄国的自卫作战。
是以，当时也有微弱的，清晰的声音：
日胜何喜，俄败何欣？
诚然，日俄战争虽然终结了俄国一家独大，鲸吞远东、满洲的企图。然而，日俄在战后签署《朴茨茅斯条约》，事实上也达成联手瓜分远东及满洲的共识。
是时，日、俄一起反对清廷介入谈判涉及清国领土的条款。
其中，日本全然不顾战前与清廷约定，不仅得到朝鲜半岛控制权，旅顺口、大连湾的租界权及其附属特权，更得到了库页岛北纬50度以南的大片领土，以及南满铁路及其支路、利权、煤矿等。
由此，日俄两国竞相开始向远东、满洲移民。
同时，清廷收回来的，只不过是主权早被剥离一空，徒有虚名的东三省。
此外，随着日本加剧殖民满洲，俄国借《中俄御敌互相援助条约》为幌子，也对蒙古开始动手动脚。
庚子国变的满洲问题，也在后来二十世纪初期，变成了日俄在中国博弈的满蒙问题。
签署《朴茨茅斯条约》后，日本将辽东半岛改名为关东州，在旅顺设立关东都督府，下设民政部和陆军部。
护路南满铁路之外，关东军司令部也组织日本移民、殖民。
1919年，这个陆军部改设关东军司令部。
护路南满铁路之外，关东军司令部也担纲日本事实上大规模移民、殖民中国东北的指导、引导、计划和组织等。
这是关东军的由来，关东军起家也绝非如网络传闻那么清白。
事实上，正是在英、美、法、德等国漠视下，日俄战争及战后《朴茨茅斯条约》，在客观上瓦解了庚子国变后，由欧美列强主导的《辛丑条约》，以及清俄《交收东三省条约》对中国国土完整性的起码承诺。
也正是如此，满洲及远东无可挽回被沦为被殖民状态，被沦陷状态，被瓜分状态。
可见，无论如何，日本在日俄战争扮演的角色，无非拔刀向更弱者，同样是混杂军国主义和殖民主义色彩的贪婪的嘴脸。
满洲，中国东三省就此风雨飘摇。最终，在1931年爆发了九一八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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