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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扬《故事星球》之一【小说月报新刊精彩】

2017-06-23 彭扬 小说月报

精彩导读 

 


《故事星球》给了我们一个惊喜。

“中国在长高”——“故事星球”的创建者意识到了自己创业不败的信心前提。他们的梦想有多大?“大得刚好可以实现”。这部中篇小说,让我们从青年创业生活的视角,真切地感知用真本事奋斗构筑的“我的梦”,而这,恰便是“中国梦”踏实又活跃的青春质地。

作品至少可以从三个层面做递进式解读:首先,可以当作“创业怪咖”的“经书”,对科幻文学的熟悉程度、对前沿科技的新颖应用与推进开发的能力,是其底气,因此这份愈挫愈勇的“开山怪”成长史,令作品有料、有型;再就是,语言、故事和人物、情境都既“潮”且“炫”又有日常性的扎实,自成积极新鲜的调式、紧凑饱满的节奏,是其才情,令作品有趣、有光;更难得的是,作品的关键词是“天真”,在想象力的一路盛放与目标落成并无限延展的颠簸之旅中,那份要做一个“干净的公司”的有所秉持、那份不做“土豪”的有所谢绝,是其态度,也是时代与青年相契合的能量,令作品有神、有力。

无力青年形象过剩,我们已经谈论了好多年。说到底这种现象来自对生活的懒散观望和信心不足,闭门瞎想,视野越写越窄、形象越写越矮,常常有许多人许多年都在重复着同一个“梗”——人物关系、俗世味道、情节路数相近的同一个故事。中国的创造、世界的未来、人类的天真,那些不可破碎的形态、不可轻慢的抵达、不可丢弃的心灵,《故事星球》里都给予有点吃力而决不气馁的现实回应。当今时代,真切存在着无穷的为实现美好梦想而奋斗的各具神采的探索者们,他们不在自闭的懒人日益窘迫的冥想中,而是在需要我们以天真去探寻和以初心去深扎的广袤地带。

“好内容力大无穷。”中国在长高,中国故事亦应如是。


——《人民文学》卷首推荐



阿信仆街了。他是真的仆倒在大街上,两眼跳星星,下巴磕出声,手里抱着的劣质纸箱在空中翻滚,里面的文件纸像白羽,纷纷扬扬地下个不停。他痛恨脚下——雪豹公司高而蠢的台阶。入职第一天,他就在让人奔赴法场、接受审判般的台阶上绊了个踉跄,就好像注定他会以这样的姿势离开这里。


在瞬间爆炸的黑暗里,神秘的一生记忆并没有闪电回放,六个半小时以后女朋友的分手电话也没有丝毫预警。此时此刻,阿信甚至懒得动弹,面朝黄土背朝天,昏死似的趴在地上,脑海里浮现的是一张被岁月的海浪冲击得肥胖松垮的脸。


正是这张脸,笑容可掬地将阿信迎进雪豹公司的工位上;也是这张脸,在他凌晨加班偶尔闭目养神的时刻吐沫横飞、厉声呵斥;当他彻夜撰写的提案上交以后,当然也是这张脸,当仁不让地把作者名换成了自己的去向CEO邀功领赏。然后,这张脸回到了它的居所,像一只穿西装的牛蛙,瞪着圆得不可思议的眼睛,坐在办公室里窥视玻璃窗外的办公区,门口挂着牌子:新媒体部总监。


面试时,阿信被考官形容为年轻的创新者,可一年后,他发现自己其实只是一颗生锈的螺丝钉。当他真正地写出一份创新策划时,部门的小姑娘们拍手叫好,可执行日一到,她们的双手顿时像是从电脑键盘里长出来,双眼与屏幕保持着毫不间断的电流交汇,空格键的敲击声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猛;每周的例会上,面对旧迹斑斑的选题方案,他一如既往慷慨陈词,换来的却是部门小伙子们潜伏的敌意,特别是身为某位高管七大姑侄子的提案者,因为阿信的新方案比旧方案需要的工作量更多、更重;一个新的项目启动了,阿信觉得可以大显身手了,需求决定形态,他想,于是他走街串巷调研市场,却在上班时间迟到五分钟,引来总监嘴巴火舌四蹿:“现成的项目模板不知道用啊,罚钱!”周围的寂静中,阿信却听到了人群中心花怒放的声音。


阿信有一个理论: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世界上的聪明人,但如果这个世界是由一群比自己还笨的人创造出来的呢?他站在选择的路口,站在一块“别总想着去打破规则”的霓虹标语牌下踌躇良久。然后,阿信对那句亘古忠言比了比手指,说了句:“去他妈的!”昂首阔步地走过了脚边的黑洞——这个黑洞在遥远的天际曾经美丽得让他向往,当他靠近一瞥,才发现这是吞噬一切精力和想象的墓场。


辞呈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总监的邮箱里的。


拍拍裤腿,让尘归尘土归土。阿信直了直身板,把零散的杂物捡起来。他回望了一眼雪豹公司的Logo,它闪烁着刺眼的叹息。未来就像一张没有底面的纸牌,他转身迈步,向路的尽头走去。


回到合租公寓,阿信在房间角落的沙发上伸展四肢。巨大的疲劳一拳将他打到了梦境的谷底,直到日落大街,阿枝的电话敲开现实的大门。他们在一起两年,一半的时间,他们是大四毕业生,另一半则是社会新鲜人。只不过,阿枝一心想着去美国读研,毕业了仍在一所语言学校读书。雅思考了两次,这次八九不离十,她决定回家见见父母,小住几日。和以前的任何一次一样,阿枝没有对父母提过阿信只言片语。


电话照例从异乡一段徒有其表的关怀开始,但这一刻,阿信有些当真了。他告诉了阿枝辞职的事。停顿只持续了几秒钟。


“下一家公司找好了吗?”阿枝问。


“没有。”阿信答。


“简历已经投了吧?”


“没有。”


“想好下一步要做什么了吗?”


“没有。”


话筒鸦雀无声。


更久的停顿后,阿枝的声音高扬,像是蘸了芥末,说:“你这是裸辞!”


“是。”阿信答。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没考虑过房租,没考虑过存钱,也没考虑过我们的未来吗?我想,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了。”


电话挂断了。


阿信想起来,有一次下班早,他提前去语言学校接阿枝的时候,看见她在教室的后排把头靠在了旁边一个高个男生的肩膀上。后来他每次去,总能看见他们站在一起,并保持着生硬的距离。如果未来是指用愚蠢蒙上自己的眼睛,然后挥舞手臂,假装兴高采烈地去欢送阿枝和她即将赴任的后备男友共度美国的恋爱时光,那么,阿信确实没有考虑过。


他明白,任何一个理由都可以是分手的原因。


花了点时间,他把不多的衣物归置到行李箱。他紧握拉杆,在房间里站了很久。


离开前,阿信看到木桌上放着一面金色的化妆镜。第一次见到她,她就是拿着这面镜子,精致地坐着,镜面里只有各个角度的自己。一个晚上,当时的前男友胡搅蛮缠,冲到阿枝的宿舍楼下大吵大闹,阿信二话没说就冲了上去。阿信狠狠揍了对方,也被一个啤酒瓶砸出了一脸血。此刻,他嗅到了那些暗红色的炙热气味,又打开背包,把一张存了一万块钱的借记卡放在了化妆镜的旁边。


“这是要出远门啊?”隔壁的室友贴着黑泥面膜,在阿信锁门的时候伸出头来询问。


阿信没言语。他拼凑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然后关门离去。


大体上,阿信是个能做计划的人,但裸辞和裸分这两件事,确实在他的计划表之外。他并没有想好接下来要去哪里,只是提着旅行箱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潮。他只是想,在第二天阿枝回来的时候,他还能维持独处的状态。


走进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7-11便利店,他打开钱包,里面仅有七块五。他扫了眼琳琅满目的货架,然后买了三块关东煮的炸豆腐。他坐在窗前的简易餐桌旁,一口一口,等太阳悄无踪影。


街道的夜灯亮起不久,老妈来了电话。


“最近都挺好的吧?”


“挺好的。”阿信答。


“工作也挺好的吧?”


“挺好的。”


“阿枝也挺好的吧?”


“挺好的。”


“没钱就跟家里说,别抹不开面子,要把自己照顾好,听到没有?”


“嗯。”


阿信找了个赶报告的理由,赶紧挂了电话。因为眼泪已经顺着下巴,滴答在豆腐汤里了。


他觉得困,就趴在桌子上。黑夜就在他身旁走开了。




阿信去敲大福房门的时候,是早晨五点半。大福睡眼惺忪、光着肉膀、裤衩下垂地开门迎客。见阿信提着箱子,他一激灵,醒了。


“这是演哪出啊?”


“分了。”阿信说完,拉着大箱子进屋了。


大福愣了一下,关上门,提裤衩,赶紧跑到阿信前头,把他带到自己房间。


“不是挺好的嘛,怎么分了?”大福把双人沙发上的电玩手办和编程教材移到地板上,回头瞥了阿信一眼,闪电般地转头继续收拾着,“这几天你就睡这儿吧。”


“今天不行。”阿信把箱子推到墙角,倒在散发着余热的凌乱木床上,说了句,“我得睡床。”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


阿信做了一个凌乱混杂的梦。这个梦交织着他和阿枝的闪亮时光。他也梦见了大福。大福并没有愧对大学好兄弟的头衔,带他上天下海,在游戏世界里横扫群魔。他还梦见了老妈,但她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转身消失了。


上午十一点刚过,阿信就醒了。一阵浮夸的说话声从隔壁房间传来,像坏掉的机器人在看不见的角落重复着即将爆炸的话语。


大福上班去了。枕边有张字条,字迹横七竖八:“冰箱里有吃的!”


阿信坐起身,揉揉眼,环视着一个软件工程师的房间。到处散落着书和光盘。电脑没有关,屏幕凶神恶煞的怪物壁纸正在盯着自己。他想想白白胖胖的大福,实习和就业都是在非著名电商——小豆公司当码农,虽然早出晚归,但日子也还算风和日丽,不像自己这么“作”。


下了床,阿信要去厨房找吃的。他穿过这套三居室的走廊,路过淘淘的房间。


“宝宝们,礼物刷起来!么么哒。”


就是这个声音反反复复,凿穿了墙壁,一次又一次挤进了阿信的耳膜。淘淘戴着仿制的印第安鹰羽冠,肩上披了一件五颜六色的方格毯,脸上画着红黄蓝三道横杠,鬼哭狼嚎地在手机摄像头前唱着《捉泥鳅》。他的房间被怪异装点着,离奇的道具随处可见:美国队长的盾牌、吸血鬼的尖牙、水手服、长兔耳和鸵鸟毛一样的神秘坨状物。但在手机能拍到的背景里,他精心布置了挂画和假花,仿佛一片奇葩丛生的南美山林。


“嗨。”阿信无精打采地打了招呼,“忙着呢?”


淘淘转过头,摇头晃脑地说:“知道你睡着,都不敢去吵你,晚上咱兄弟一起撸啊撸!”


阿信苦笑了一下,随即往厨房走去。


打开冰箱,一股交杂着酸臭腥和淡果香的气味扑面熏来,让阿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拨开长毛的香蕉、湿漉漉的胶卷和一盘发黑的面,终于找到了几个冰冷的生煎包子。他拿出来闻了闻,感觉气息相对正常,便接二连三塞进嘴里。又灌了几口冰牛奶,阿信的胃终于好受一点了。


坐在地上,背靠白墙,阿信想起最初见到淘淘的样子。那时阿信还没有领略淘淘内心的狂野和奇特,怎么看他都是一个清秀高挑的大四毕业生的样子。虽然他念的是另一所大学,但这个陌生的合租室友很快就在英雄联盟的组队打怪中,和阿信、大福建立了革命战友的情谊。


淘淘学的是市场营销,但却并没有找工作。他的脑子很灵光,知道未来世界的中心是手机,就当了网络主播。他的直播风格看起来就像一部用力过猛的邪典电影,但还是有不少忠实的粉丝。他会去热搜榜上搜集最新的热点,融入他话痨一般的表达中,用这些话题当原料,驱动粉丝的笑点。一个月下来,虽说人气不及一线主播,但大几千块钱还是能挣到的。除了时不时和突然冒出的黑粉在虚拟的角斗场激烈掐架,日子也是自足舒坦的。他就一直这样没心没肺地在人生的道路上兴高采烈地跑。


整个下午,阿信就斜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平淡的日光让他觉得恍若隔世。一夜之间,他就从职场小鲜肉变成了一个社会闲散人员,一个没工作、没女友、没住处的“三无人员”。


阿信拿出手机,看看工资卡上的余额,算上未结的酬劳,还够撑上两个月。白吃白住向来不是他的作风。不过,至少他可以找找未来到底藏在哪里。


叹了口气,他随手抓起一个棉枕,下意识地抱在怀里,打开了电视机。


“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代,一个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时代,一个又一个草根创业的奇迹在我们的身边出现……”一位女主持人站在一个大型活动的开幕仪式现场,眉飞色舞地介绍着,“我们的黑马创业大赛,就是为了挖掘未来的商业骄子。凡是最终进入前十名的创业项目,都可以获得三百万的天使启动资金,冠军还可以……”


阿信关上电视机。


整个时代都这么激动人心,怎么就他感到疲乏和无力呢?


傍晚时分,大福提早下班,和阿飞一起回来了。


“知道你来了,我们得好好喝一杯!”阿飞拎起手中的热菜和啤酒晃了晃。


阿信伸出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朝阿飞挥了挥,然后又深陷进沙发。


大福瞧见,稍微清清嗓子,说:“晚上阿飞请客!这小子今天一口气卖了八台净化器!”


阿飞瞄了一眼沙发,以一种谄笑的声调说:“该我请,该我请!”


听到啤酒,阿信的兴致稍稍浓了。他想到人的缘分也真是奇妙。他跟大福在文理两个学院,依然雷打不动地变为最好的朋友。阿飞家在南方的岛村,照样住进了这里,成了最后一个房客,也成了阿信LOL的革命战友。


其实刚见到阿飞时,阿信并不觉得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化学反应。因为他的浑身散发出一种贼灵灵的感觉,如同一条漆黑油滑的黄鳝。但相处以后,阿信发现,这种贼灵灵,放在别人身上就是鸡贼,可在他身上却变得越来越得体,越来越恰当,甚至与他朴实的笑容浑然一体,让他只记得阿飞是个机灵健谈的人。


何况,阿飞还极会卖东西。他一边读着自考的人力资源专升本,一边在瑞士空气净化器的直营店当销售。他洞悉这座城市PM2.5天天爆表的数据,钻营着顾客的心思,还卖力地去学习各种售卖技巧,于是机器卖得飞快,他的提成也节节高升。


阿信想,两个人最终成为朋友,有时跟性格心理学根本不沾边,就是一种自然现象。


“什么菜这么香?”淘淘从房间里蹿过来,鬼符般的彩脸凑在餐盒旁,把一片蒜泥肘子吸进嘴巴,情深意切地说,“过瘾。”


“啪!”摆着饭菜的大福抽了淘淘一下,说,“洗手了吗?”


这个夜晚,从海阔天空的交谈起航,很快就驶入了酒的海底。阿信隐约记得有谁提过“英雄联盟”,还有谁嚷嚷着“我们都是单身狗”,但那两句话稍纵即逝,像水中的回声一样难以辨认。他记得每个房间都在清澈的橘色酒液中,每个人的身边都围绕着美丽的泡泡。



之后的几天,陪伴阿信的都是科幻小说。他把旅行箱里的衣服移开,把压在箱底的五本科幻小说全都拿出来。他窝在沙发上翻着书,像个时空跳跃者,从一本书的情节翻到另一本书的情节。对他来说,每个故事他都能如数家珍,而阅读,也总是给他带来慰藉。


上小学时,阿信就是个科幻迷。科幻殿堂里仙逝的大师们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他有种能力,能在眼花缭乱的科幻故事里准确地挑出最好看的,然后在课间的时候,讲给围在身旁的男孩子们听。还有几个女孩在不远处,不想远离,也不愿靠近,眼神里闪烁着矜持的好奇。


无论是阿西莫夫、凡尔纳、海因莱因,还是克拉克、威尔斯和田中芳树,阿信总能感觉到他们书写的光辉照亮了自己,让他觉得身处穹顶之下并不孤单。更重要的是,科幻故事中,总有一种对已知的人类文明的新的想象和扩展,革新者的形象常常站在故事大地上,这让阿信着迷不已。带来革新的角色就是以惊叹的身姿和卓越的智慧,升级人的认知,并将其带向一个更加辽远和深邃的区域。他觉得自己的创新意识就是从这里启蒙的。


慰藉之余,阿信也在找未来。可未来既不在下一份求职简历上,也不在老家父母可以托关系的那间旅游局科室的茶杯里,更不像逃进了宁谧的大学校园。


未来怎么就不能现在就来呢?阿信纳了闷。


一天下午,阿信百无聊赖地在客厅找橘子吃,却只找到了一块橘子皮。旁边,散着几张销售名师演讲的光盘。他朝自己冷笑一下,把光盘放进机器,用遥控器打开电视,心想:也许他就是去路边摆个小摊的命。


光盘开始转动了。果不其然,演讲者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嘴巴里的套路让空气里放着阵阵信息的礼炮,硝烟滚滚。阿信窝在沙发上,看了两眼,就转过身去。他觉得此刻也许能在烟雾缭绕的催眠中打个小盹。


但没过一会儿,他就坐了起来。


“什么是生意?”演讲者癫狂地喊出,“有需求就有生意,有需求就有能卖的产品,每个公司都是为了解决某个需求而诞生的……”


“需求”这个词,在阿信的脑袋里亮了起来。


阿信记起,有次雪豹公司组织的酒会上,一位影视公司的来宾向他的同事们抱怨,好故事和改编剧是如何的少,他们的项目部门天天都为此绞尽脑汁。而就在那个月,一部根据豆芽网站上的小说改编的轻喜剧电影,却取得了六个亿的票房,尽管电影的男女主角当时都是没名气的新人。这篇小说的作者还在读大四,是第一次写网络小说。


这就是好故事的力量,阿信想。


他的脑袋在这一刻被彗星撞了一下。他猛然想到,这几年中国的影视行业开始慢慢崛起,大大小小的影视公司遍地都是,而这一切的欣欣向荣,都可以用两个字概括:需求。


好故事为什么就不能成为创造性的产品呢?好故事为什么就不能成就一门解决需求的创新生意呢?可生意能一个人做吗?阿信不断反问自己。


有次中国企业家领袖马侯去阿信的学校演讲。讲到办企业时,他提到的最重要的词之一,就是团队。


他盯着电视机,耳畔回荡着淘淘在房间里龇牙咧嘴的笑声。他灵光倏忽一闪——


一个善于营销的三线主播。一个慈悲为怀的白胖码农。一个贼不溜秋的金牌销售。


扑哧一声,阿信被自己的联想能力逗乐了。可细想一下,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组合吗?


他环望着乱得有些瘆人的客厅,心想,这哪是一群单身狗的狗窝啊,这分明就是一个伟大公司的摇篮呀!



阿信看到,眼前是一片未知的大陆,无数的新事物在地面上奔涌、碰撞和融合。他觉得心有哪吒,风卷火起。在更深的地方,还有一个声音回应着,那就是他还活着。思想就这样一直无声地狂舞着,熬到了大福回来。


他花了整个晚上,把他脑袋里的新文明向挚友和盘托出。文化是造梦的产业,为日渐兴起的梦工场提供好故事,这是热点;行业公司里的一声声求知若渴的呐喊,就是痛点;帮助一个故事发光发亮,对它的创造者来说,则是G点。


在想象中飞舞着,阿信继续侃侃而谈:“中国在长高。人的温饱问题解决了,应该抬头看看星空。为什么科幻不能是颗启明星呢?看看电影票房,前十名中有一大半都是科幻片!”


大福没顾上吃晚饭,一夜都在倾听。除了偶尔发出几声干咳,他一句话也没打断阿信。


这种认真,阿信知道,是另一种激情澎湃的表现。


天亮了,大福说话了:“我们一起干吧!”他又说,“但是这个模式需要有个载体,我觉得可以先做个微信公众号,时机成熟,再转成APP。这符合移动互联网的发展趋势。技术上不难,我来做。”


“挑故事我行。这就像一个手机里的故事精品商店!”阿信说,“名字我也想好了,就叫故事星球!”


阿信随后将前几日看到的比赛信息告诉大福。大福拍拍肚子站起来,说:“钱的事情你不用太着急。我可以兼职做。能拿到天使投资再说,反正这事儿我想干!”


随后,大福去厨房啃了几口面包,就上班去了。


阿信没有丝毫困意,他反而走到淘淘的房间,摇醒了梦中人。淘淘穿着cos火影卡卡西的衣服,脸上的妆也没卸,半睁着眼睛左摇右摆。阿信开始讲述他自己的梦。淘淘迷迷糊糊,却听得如痴如醉。新奇的事情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吸引他的注意力。阿信讲到一大半时,淘淘大喊了一声:“停!”


“怎么了?”阿信以为淘淘痉挛了。


“算我一个!”淘淘眯着眼睛躺下,拖长音调,“但是能不能让我再睡会儿?”


阿信点点头,起身走到门口。但他想了想,又转身问:“你确定?”


“确……定……”淘淘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回答道。


“为什么?”


淘淘睁开一只眼,说:“因为,你是一只开山怪!”


阿信笑了。


晚饭以后,阿信和大福一起去找阿飞,但劈头盖脸地收获了一个“NO”。


“我听过卖鞋卖车卖房子,没听说过卖故事的!”阿飞的脸半蒙着。


尽管阿信又耐心地解释着故事的起源和未来,但阿飞的目光里还是装满了狐疑。他卖空气净化器,卖着踏实。可故事,看不见,摸不着,仿佛是卖一团空气给别人。


“你当销售,应该什么都能卖!”大福开口了,“现在你卖净化器,最好的结果就是到头来想想,在这城里去哪儿买套房子。但如果公司做好了,你以后琢磨的,可是去哪几个城市都买房子!”


阿飞思量着。大福和阿信离开了。


九点一过,客厅变得热闹起来。


阿信站在沙发前,比画着创业大赛的参赛方案。大福和淘淘坐着听,时不时提出建议。阿信觉得这些建议的视角各有不同,都很有用。讨论的气氛越来越热烈。每个人都享受着自己的表达,好像他们没有在讨论如何创立一家公司,而是商量着如何组队去魔兽世界里打怪。


阿飞在房间里待着,有点不是滋味。他惊讶自己居然有种被遗弃的错觉。一晚上,他都在床上翻来覆去。他心中其实充满了新奇的感觉,但从小的教育让他对新奇充满古老的敌意,因为中庸才是生财之道。他又想想大福的话,半睡半醒着撑到了天光初现。


等阿信醒了,阿飞轻敲他的房门。


“现在答应还不晚吧?”阿飞尴尬地笑笑说。


阿信也笑了。


接下来的日子,阿信一心准备着几周后的比赛。他学习写商业策划书,跟淘淘一起制作展示的PPT,并反复组织语言,尽可能精练地表达他们的商业模式。这段时间,阿信觉得能去做一件全神贯注的事情很好,可以知道很多事情,也可以不知道很多事情。


他元气饱满,心比天高,心想,银光闪闪的巅峰时刻很快就要到来了。


……


——摘自中篇小说《故事星球》,作者彭扬,原刊《人民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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