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策诗选

2018-01-18 马策星期一诗社

马策，诗人、评论家、书评人。1966年出生于江西。著有诗集《诗歌点灯》，发表《诗歌之死》、《一代人的身份焦虑》、《文学的假期》等评论文章。在南方都市报新京报等处发表大量书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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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蕉是最危险的水果

从陶渊明到陈寅恪，从黄山谷到陈散原，无论是甘愿“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的隐士遗民，还是悲叹“合眼风涛移枕上，抚膺家国逼灯前”的淑世大儒，价值取向尽管相左，但江西之诗人从未将诗歌艺术降低到今日这般不堪的地步。有人恬不知耻地号称“三雄鼎立”，仿佛朱武陈达杨春占山为王；有人迫不及待地组建“第七纵队”，大有“彼可取而代之”之势。不知读了几卷坟典，便拉起“新江西诗派”的大旗；一流诗人尚未死绝，就有人敢自诩诗坛榜眼。这正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古今一哂尽荒唐。

江右诗坛乌烟瘴气如此。诗人马策2000年抛出一篇《诗歌之死》，意在“时无诗人，使竖子争名”。人皆以为狂，其实切中肯綮。当诗人无自知之明，开始占山头排座次时，诗歌便已在诗人的梦呓中被谋杀。兰波19岁终止创作，方是让诗歌永生的明智之举。

我与马策仅一面之交，萧轶牵头，朋友四人聚于酒肆饭楼。我讶于诗集扉页昔时之长发髯须的鲁提辖，今日竟似五台山剃度的花和尚。既是花和尚，酒则照吃，女人照谈。吃完谈完，各回各家。因饭桌上未直接对话，故对其印象，仍停留在作品上。

马策阅读量极大，而诗作极少。唯1994年诗思陡发，竟成一帙，集曰《诗歌点灯》。诗近百首，分为六卷，诗人自谦为“作业”。而后转攻书评，俨然成家，不复为诗。诗歌既已曾“点灯”与他，诗思走则灯烛灭，马策之自知自持，远胜诸诗人之“无知无畏”。

纵览《诗歌点灯》，瑕瑜互见。吾意以第一卷“摩崖时代”及第三卷“打碎的花瓶”最为集中精品。然“摩崖时代卷”诸诗水准参差不齐，点题之作《摩崖时代》最精炼，意象和语言直追北岛后期佳作《黑色地图》、《路歌》。有趣的是，此卷其他几首绝佳作品都与食物有关，我指的是《吃桃》、《煨红薯：冬天的事件与美学》和《红苹果观察》。而“打碎的花瓶卷”则几近完美，整卷蕴藉着宋词般的婉约与优雅，我想这与马策巨大的阅读量及对古典文化的自觉积淀有关。特别是女性意象的完美营造，远胜第二卷“请女人猜谜”，遂使《待字》一首成为绝响。古人云：食色性也。马策对“食”“色”如此专注，论诗知人，可见其是性情中人。

“吃桃”的马策，“目的并不是为了吃”，吃对诗人而言，不是一种维持生存的进食动作，而是与“物”平等的互动关系。对桃由外及里的解构，伴随着“剥离”“抚摸”“躺”等轻柔温存的方式，诗人面对桃，如同面对一个美丽的女子，没有霸道占有的目的，也非“逃之夭夭”的躲避，而是直面她的红唇与脸，向其倾诉“全部的心事”。诗人自嘲“庸常”，而恰恰是这种温和的“庸常”，让吃者达至食之三昧，使其在一个煨红薯的“美丽事件”中领悟了“朴素的美学”。诗人先要剥开食物外在，方能感受到食物内在的香甜与热量，从而温饱自己。吃 50 45713 50 23139 0 0 2919 0 0:00:15 0:00:07 0:00:08 4905是如此真实明了，炭火煨熟了冬天，红薯温饱了诗人，没有任何多余的奢求，生活因此而“复归于朴”。诗人的温和与朴素不仅体现于吃，也表现于对食物的理解。一只红苹果，本来是“闪闪发光”、“流溢着清新的水果型香味”，结果却或被画家“当做静物”“接受一支碳素笔描绘”，或被科学家“狂喜地”“发现了万有引力”，或被诗人“具象地”放置于“词语位置”化为诗句。诗歌结尾反讽地喊出“干脆全部告诉你吧”“有关观察红苹果的其他方法”。作者发现人们给食物注入了太多与其本身无关的东西，从而让红苹果变得“忧郁”。红苹果本是“情不自禁”地为了“灿烂少年”而落下，它无意于被“观察”而是期待着“伸出手”与它直接互动。“描绘”“宣布”“指出”的隔阂，都是因把红苹果当成了任人打量的盘中物事，只有“仰望”而“伸出手”的少年才能真正越过隔阂，“走向食物本身”，还了苹果的本来面目。三首与食物相关的诗，展现了一种自然之道的质真纯朴，马祖道一言：“道不用修，但莫染污”，诗人面对食物的朴素情怀，便是一点毫无造作的“平常心”。

“自然”是如此简单，但历史却极为复杂。《摩崖时代》乃是一幅历史壁画。就山而凿曰摩崖，刻石勒功，乃是胜者的专利，成王败寇，历史便被重新书写印刻，“典籍的册页间”都是禽兽之迹，人民只有在“颂词久唱”与“青史项背”下昂首浩叹。从秦始皇的泰山刻石，到执政者的篡改历史，从“青铜铁器”到“铺路架桥”，好大喜功的“摩崖时代”仍未结束。一将功成，万象皆宾。洞若观火的历史穿透力，使诗人发现了《朝代》的秘密：“登基于一支死亡歌队的合唱和一人车辇的欢乐出行”。然后便是琐碎的轮回，直到下一个朝代登基。有人随朝代之波而逐流，有人晚于朝代而走在末叶，一部文明史在诗人的解构下成了一场荒诞剧，但诗人睥睨历史，并不感觉沉重，唯一让诗人沉重的，是一位（每位）“待字”的女性。男人只身“拱手打马”“游历京华”，何等逍遥自在，而女性却在“内室”“女红”中被摧残毁灭，“一代小姐于姑婆之间结草记事”，成为“相夫教子、孝敬妇道”的楷模，这是何等不公，何等悲哀。而“邻里街坊”们却为此“弹冠相庆”。诗人对历史中女性命运的关怀，不禁让人联想到曹雪芹的《红楼梦》。

我爱读诗，然不懂诗。爱读，故中外诗集也翻了不少；不懂，故无法解出个子丑寅卯。解读马策的诗，在我只是机缘偶然，因马策无意于诗；若马策有意，则我必无意去解。我解马策之诗，只能是曲解。但我想马策必不以为意，因为马策说了，他是“一个自在的言说者”，自在的言说者绝不会因别人的言说而觉得不自在。马策写了一百多首诗，其中十来首是杰作，这就足够了。因为那些自诩地标级的诗人，在诗史中不过是个省略号。有朋友为马策放弃诗歌到书评界策马而惋惜，我却十分理解马策的选择，以马策的学识，撰写书评可谓驾轻就熟，然诗歌却不是学识所能造就。也许某日马策又“作业”出一场“诗歌放火”，但诗歌之火的降临与否却在于上帝的恩典。如果说“上帝之死”，是死于人类信仰的崩溃；那么“诗歌之死”，乃是死于诗人虔诚的阙如。从这个角度来说，马策一直是虔诚的。尽管不再写诗，但他生活得如此虔诚与诗意，故不负诗人之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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