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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炼诗选

2017-11-21 杨炼 星期一诗社


杨炼,当代著名诗人。1955年出生于瑞士伯尔尼,6岁时回到北京,是朦胧诗的代表人物之一;1974年高中毕业后,在北京昌平县插队,之后开始写诗,并成为《今天》杂志的主要作者之一。1983年,杨炼以长诗《诺日朗》出名,1988年被中国内地读者推选为“十大诗人”之一,同年在北京与芒克、多多等创立“幸存者诗歌俱乐部”。现定居伦敦,继续从事文学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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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花园

1

树木在雪中冻红 像穿着破旧的风衣
雪在脚下吱嘎作响
匆匆行走的夜总有一双簇新的鞋底

山羊们害怕孤寂 就为每只耳朵
把叫声变成一片痛哭

道路 一条刚刚产仔的母牛
浑身鞭痕地瘫痪在泥血中喘息

路灯亮得更早了 情人幽暗如石头
站在金属灵床边面目模糊
田鼠是一位疲倦的护士 偷偷
缩进花园的伤口做梦
花朵 在地下保存着淡红色的肉
像孩子死去后 一直鲜嫩的鬼魂
发育不全的星星 用铁栏杆锁住我们

2

世界上最不信任文字的 是诗人
空白的雪中 玫瑰从诞生就枯萎了
火焰远离一双寒冷的手
冬天忙碌着 像个勤奋的编辑
我 成为被阳光剪掉的
俯身嗅着自己日渐浓郁的尸臭
一个人的北风中 花园久已逝去

为幻象而存在 最后仍旧归于幻象
树和树的蓝色音乐 只由寂静来演奏
于是同一场大雪两次从我肩头落下
覆盖花园时 我是被忘记的
践踏一个路口 我是被弄错的
灯下空无一人的街像条沙哑的喉咙
朗诵着 而凋谢的辞旁观多年

3

有恋尸癖的人 爱在冬天漫步花园
向废墟行礼的人 能够欣赏
一个把小猫淹死在水沟里的阴谋
接下它的头像按碎一枚胡桃的
准是孩子 跑进花园的孩子

孩子比任何人更懂得如何蹂躏花朵

连末日的也是假的 一截烧焦的木桩
像鳄鱼的长嘴斜斜探出地面
天空灰暗得像白昼的睡眠
大海吐出的鱼骨 也把我们刺疼
梦中一条条刮掉鳞片的鲜鱼活着刺疼
活在一把刀的行走下

每具肉体沦为一个无力回顾的地点

摸 这摸到的都是不在的
而毒瘤在深处摸不到地肿大
一个黑色的孕妇 包裹着被强奸的春天
一片目光劈开树干
天鹅的脖子弯成水底惨白的圈套
我们用分裂复眼的方式肢解世界后
都成了盲人 彼此的幽灵反衬出白雪
暴露于结冰的风中
忍受骨头抽芽的痛苦

直到 花园耻辱得不得不鲜艳
被一个不可辨认的季节抽打终生


战争纪念馆


永远 火焰是火焰 玫瑰是玫瑰
死亡 仅仅让你们的肉体难堪
石头脸颊上的雕花玻璃 像一个眼球
慢慢突起 炸裂
一刹那崩溃后
谁也无力弥留崩溃的疼痛

这座拦腰折断的塔是向下的
当月光 每个午夜被唱片变得刺耳
钟声 不耐烦地挥手把醉汉赶走
血 也能像草一样麻木
让聋子们席地而坐 浸透贱卖的香水

断壁残垣 在一片烛光外狂奔

石雕头朝下摔碎时 景色也颠倒了
婴儿从爆破的腹部 春天一样大声啼哭
管风琴继承了冒烟的喉咙
天空 却从来没有母亲

这张脸上的肉 总是刚刚扭歪的
鸽子不像雪白的弹片
像一枚枚骰子 朝镀金的轮盘掷去
黑夜是你们每天倒空的口袋

每认输一次你们就走下另一级台阶

被锁进另一间水泥浇铸的地下室
展览一件使自己失传的艺术
那儿 孩子用天真的瞳孔继续射击
一个城市的毁灭交给另一双小手
只是一件玩具 让你们重新玩
在时而火焰时而玫瑰的肉体深处玩
火焰和玫瑰互相遗忘
这座塔太高了 你们只能孤单地死去


谎言游戏


我们说谎时 老虎的条纹划动黑夜
道路 自从被灯光无情出卖
谎言 就代替行人

我们散步 而一只闯进梦呓禁区的蚂蚁
却不得不懂 手指
月亮每次落下是致命的重量
和 某条细小喉咙里愚蠢的呼救声

不 没人曾对自己说谎
只有辞句跟自己玩
玩着睡眠 我们就梦见大海
玩着大海 我们就漂向另一个岛屿
在那里登陆 我们饿了
就饲养或屠杀鹦鹉和猴子
重新变成凶猛的石头

可我们不说 我们不说时
两只手变成死水中互相咬住尾巴的鳄鱼

我们以为欺骗自己的那些话 只是
真的 每一行诗里的末日
是保存一张脸的摔碎多年的镜子
低低的耳垂
挂在男孩子滚动的铁环上

一生的太阳都向一个黑夜的陡坡滚去

当辞滚下来时 哑巴诞生了
哑巴心里疯狂的沉默
是一头老虎扑向羚羊时内心的沉默
肉被撕裂 甚至发不出纸的声音
我们从来都是哑巴
因此 被谎言当作玩具


众目


我们在众目睽睽下赤祼
被流放于黑暗躯体
这一夜 诞生了所有星光

海潮把沙滩卷走
我们在众目睽睽下飞起
比羽毛还轻

倒挂上天空
被星际灼热的累累碎石
冻伤双脚

黑暗中空白的脚印
雨滴心脏都漫步着化为石头
我们被撕开 于是远远死去

孩子化为水依旧干渴
梦化为刺客的手
尸骸交叉搭成拱顶

这么多星狂暴地毁灭这么多神
这么多光年片刻融化
如雪花

一刹那忘却
黑夜从未溢出眼眶
世界新得如此残忍

听任光舔净
黑暗浪头上的鸟群
我们在众目睽睽下失传


无人称的雪(之一)


一场雪干燥 急促 模仿一个人的激情
兽性的昏暗白昼
雪用细小的爪子在树梢上行走

细小的骨骼
一场大火提炼的玻璃的骨骼

雪 总是停在
它依然刺耳的时候

关于死 死者又能回忆起什么
一具躯体中秘密洒满了银子
一千个孕妇在天上分娩
未经允许的寒冷孤儿
肉的淡红色梯子 通向小小的阁楼
存放尸首的 白色夜晚的阁楼

你不存在 因而你终年积雪


无人称的雪(之二)


西尔斯 马利亚

雪地上布满了盲人 他们看不见
一首死人在旅馆里的诗
和 繁殖着可怕阳光的山谷

他们在同一座悬崖下失去了影子
变成花园日规上黑瘦的针
用笑声洗脚

用一只死鸟精心制作雕花的器皿
野餐时痛饮鲜红的溪流
正午 盲人盲目分泌的溪

他们看不见 一首诗里的游客
都裸体躺在旅馆的床上
无须陷落 就抵达一场雪崩的深度


无人称的雪(之三)


一盏陶土小灯 是你送给黑暗的礼物
雨声和雨声的摩擦中
诞生了你名字里的雪
给你纹身的雪
疼痛 放出关进岩石多年的鸟群
一只是一个辞 而你是无辞的
风暴 是城市屋顶上一座空中墓园
天使 也得在窝里舔伤
像头黄金的野兽蹲在昔日
被水显形的人不得不随水流去
一场大雪犹如下到死后的音乐
你在名字每天死后
袒露一具没人能抚摸的肉体
让天空摸
从雪到血 摸遍火焰
直至黑暗 偿还不知是谁的时间


无人称的雪(之四)


西尔斯 马利亚

黑夜像一个疯子的思想 敲打
我们的头颅 使我们相遇
危险的雪不存在距离
像两片星光下驰过同一座山峰的马
被一枚埋入夏夜的钉子扎着
听鬼魂们洒水 清扫月亮
听 墓碑说谎 炫耀人生的艺术

我们都是下山的 雪
天生无人称因而挥霍每个人的死亡
黑夜在病床上 挥霍妄想时
疯子们的村庄在弹琴
蜡烛不朽 钟声泼出眼泪
一副白骨漫山遍野脱下日子的丧服
而 我们冻结成一整块石头


无人称的雪(之五)


这山谷不可登临
一如你里面 那座白色夜晚的阁楼

被雪邀请时 花草一片寂静
视野 像一杯斟入黑暗的酒
在不同地点燃烧

被雪拒绝时 你是无色的
栖息在伤口里的鹰 用阳光小声哭泣
岩石 慢慢吞下你
而你的性闪耀你死后不可能的亮度

你成为唯一的不可能时
一生的雪都落下了

白色夜晚的阁楼里 钳子在夹紧
鸟儿脆弱的睡梦里 天空无情欢呼
女孩胸前甜蜜的梨子 掉进
雨季 雨声 就在你里面到处追逐你
一个人赤裸到最后无非一片雪

在山谷脚下洁白 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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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集《大海停止之处》选章
 黑暗们(共四节)
 作曲家的塔(共三节)
 紫色
 月食
 乌鸦的命题
 类似阴影的房子
 方舟
 邻居(五首)
 阴郁的夏季
 窗台上的石头
 怕冷的肖像
 森林中的暴力
 传记(六首)
 大海停止之处(共十二节)


黑暗们




绿叶总是被遗忘在 窗口太绿了的时候
像春天用力掷出的每一粒石子
都击中春天自己

鸟儿 仍穿着蓝色的旱冰鞋
老狗的眼神却厌倦了

河岸的拍打声用不着翻译
死亡的美学 唆使花朵们蜂拥而出

惟一忍住狂暴内心的 只有田野
逃得更远时 四月嗅出了血液
阳光中树林守在我们身后
那不能带走的知识 又把死者带走
朗诵一首诗 被加深的寂静

另一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 黑暗说



没有故事的人 用逃出日子的姿势
逃进一个日子

没有过去的人 过去了
海鸥被暮色制成一本抽象的书

锁在隔离病房里 谁不是疯子
妄想 比肉体更像片断

玻璃的片断 骨骼碎裂声响在外围
舌根腐烂的片段 黄昏为流失而流失

老鼠们叫着 光踩疼自己时的尖叫
每天被每天吓醒了

同一个黑夜 没有人的故事
再讲一次仍不会发生 黑暗说



每一场雨都使你坐在自己的终点上
雨声敲打屋顶 小动物们的脚步
把你静止地移入黑暗
在静止的天气里你需要别人睡去
睡眠就是离开 雨季的整个世界离开
黑暗才穿过你像一匹烈马穿过火焰
在你里面听 四周银白的针脚
缝补一件肉质的破旧风衣

每一场雨只落进这片空地
你从终点读起时 一页黑色的说明
不疲倦地为下个白昼更换一个人
篡改一个住址 墓地的街更泥泞
挑剔一只手 乞丐们彼此仇恨地拥挤
组成无处躲雨的城市
大群湿漉漉的乌鸦在你里面冲撞
繁殖长着共同面孔的不同罪恶 黑暗说



但黑暗什么也没说 黑暗与黑暗之间
仅仅是这个春天

风筝的骨头挂在树梢上
树皮发亮 接吻的情人走过树下
花粉在肺里敲着去年的锣
一个鲜红的小丑 总能让孩子狂奔

嚼着小手的牙越来越绿
旧报纸的早坪 交给火焰的剪子
四月 就以河流为幻影
河流那忘却的颜色 以我们为幻影
鸽哨烧焦后 所有星星
被孩子玩够了塞进一座漆黑的闸门

黑暗中总有一具躯体漂回不做梦的地点

连我们怕 也只怕自己的恐惧
黑暗什么也不说 街头每一个行人
就开始喃喃自语
黑暗 在聆听嘴唇上涂抹的猩红色黑暗

一座春天的学校永远让我们无知
一个记忆 谁活在其中谁就是鬼魂
而疾病使表情变薄
镜子戴在脸上时 大海消化一尾死鱼
被呕吐着仍喋喋不休

黑暗太多了 以至生命从未抵达它一次
春天走出我们 春天才终于沉默


作曲家的塔




木桥的方向也是死鱼们腐烂的方向
雨 被银色湖面染得漆黑

石头 已朽得让根抓住
长春藤扎进肉里的厌恨的根

吐出雨声 夏天像一张发霉的皮子
鸟鸣坠入一只耳朵的饥饿陷阱

听觉 就成了黎明的缺口
所有葬在塔里的同时响在音乐里

一个疯子的头湿漉漉浮出
使天空不断崩溃 狂怒地翻动昨夜

而昨夜再也不会过去 你
四周阴郁的窗户只开向一个人的疼痛



惟一的战争仅仅在声音与沉默之间
你听见尸首推开棺材破土而出

末日终于抵达一封苍白的信
推迟的时间 刚好够遗忘

用一只血红鸟儿的全新口音朗诵
死者醒来就又一次输给死亡

你输给 一页乐谱上的一生
像个拆除者 被哑巴紧咬的牙教诲着

写 长着人脸的草全有冬天的流向
肉体看不见地返回

肉体 就在乐曲中逝去更远了
当否定的光从一个音符移到另一个



门砰地关上 审问者的愤怒在变形
父亲小声申辩 几乎不像父亲

塔里有一只十一岁的耳朵
却以全部年龄贴着墙

继续偷听 声音怎样死在声音里
像沉默 创造一块堆砌沉默的卵石

孩子站在高高的塔尖上
吞下黑暗星星塞进小手的邪恶

那风暴塞满一只寂静的胃
六月这个早晨 把你留进疯子的昨夜

写出最后一声口哨
皮肤苍老的塔 这么容易地被吹走


紫色


时间的茎 每年一次刺激这花朵
四肢整个是鲜艳的窗户
让你听见自己在海上摔碎
树木酷丝阴影的光芒
打开阴影 占有过去和将来的雨季
春天的镜子从后面
看见最精致的器官被插着
两只色情的翅膀扇动一场疾病
花蕊炫耀一刹那的死
海面上一个早晨全部被照亮的死
你身体里的动物 比蓝更红
狂奔的牙齿 黑得像被抚摸过
越会糜烂的越匆匆咽下性急的血
残忍 是这些花
吮吸每一滴阳光如此夺目
不得不吸 惟一可怕的
大海储存了所有花瓣被埋葬的颜色
此刻 正顺着你双腿流下


月食


一丝甜甜的血抹进你的嘴
你爱喝的剧毒的血
乳房里的泥泞 蓝色流淌的果酱

一只最柔软的手把你肉体的
纸 浸湿了水
你爱喝的不纯的死亡

那掌声 饲养多年的爬行动物
等在你被弄脏的一刹那
围观你的轻蔑

两小时 女孩子们坐在草地上
互相抚摸 侵犯
背诵不纯洁的诗

许多裙子里 影子的钥匙在开锁
许多骨骼辐射出垂危的光
当整个天空响彻吞烟声

你爱喝的夜 喝下你
一个被放弃的女人喝干自己的奶
黑暗 跃入黑暗的游泳池

目睹子官那只黄白色的杯子
越刷洗越污秽
两小时后 继续谎言式的存在


乌鸦的命题


乌鸦的语言里每个早晨再死一次
乌鸦用黑暗 炫耀光
绿色的墓地就再次被踩实
森里显出轮廓
死者的肉在松树里发胖
而耳朵又薄又透明 连夜挂满枝头
死后的寂静 把你们惊醒

死了 才听见一颗丑陋的脑袋
思想怎样收割一场风暴
准时探进卧室哈哈大笑的脑袋
傲慢得像个秃了顶的狱卒
乌鸦 裹紧向黑夜租借来的制服
更赤裸

在夏季的书面上烫金
漫步草坪的稚嫩小手一一拔光了指甲
你们的课本在梦中编印
在睡眠里上学 浑身插满羽毛地
游泳 听见河水
凿开躯体中比光线更白的洞穴

再次被那听不见的 吓得大声啼叫


类似阴影的房子


那是你的房子 类似阴影的房子
在草地上扩大黄昏的建筑
鸟声被天空击落 树叶细小的舌头
又议论着疲倦的风暴
影子也疲倦了 盲人们列队
茫然摔下悬崖

那是你的房子 没有你的房子
你被欠下像恶梦的债
一只田鼠跳到地板上生病和打滑
类似阴影的田鼠
脸总是越来越黑的
类似玫瑰色的嘴 把挽歌的门咬开了
日子死去时你住进腐烂的烛火

当四壁模拟生活哑口无言
光 骑着最单薄的石头潜入地下

潜入你 阴影类似一个主人
慷慨地敞开夜的阳台 眺望那风暴
又一只野猫追上自己的惊恐
又一颗头颅 被钉进星群的钉子结束
类似荒草一片银白
瘫痪的黑暗笔直耸立起来
涂掉一天衰老一岁的你
像可怕的月光 涂掉这片空地


方舟


你们总是沉没于一片早已经过的水域
当森林不变的寂静
磨利了斧头
树桩发黑的脚趾四处走动
松果的坠落声 为夏天做出解释
松针铺满一条火红的道路
头脑 是头脑留下登陆的痕迹

是一块岩石在火中爆裂
是看着大火的眼睛 终年感到寒冷
被记忆复活的白雪
是斧刃从两行字之间向天空挥去
挥霍绿色 一棵树酷似另一棵
挥舞睡眠 啄木鸟的洪水

把鼾声狠狠抛出此刻
抛进 肉里栽种的瘟疫
陈述往事的青草们 龇出地下的牙
喊叫 却被木头耳朵蓄意错过
死寂牢房里疯子唯一的错
是总会醒来 到昨天才醒来
过去的枝头 目测着海底苍白的磷火
用鸟儿背诵你们嘴里霉烂的诗


邻居




你们在相邻的锅里烹调的死亡很鲜美
你们相邻的壁炉里
一节松木静静燃烧了百年

夏天总是阴冷的 像饲养长春藤的石墙
而道路穿过火深入冬天

从火中观看 窗户
仍一一刷洗惨白的夜
松树被修剪的铁皮影子站在窗外
删改你们的骨骼

绿太阳无须敲门就闯进石头
一个字闯进两首诗的邪恶风暴
证实 诗人脱臼的嘴
你们相似如一同烘烤的鱼



          另一个时间里
天空沉重的蓝 把鸟儿压进一块粘土土
黄昏的光是树干上勤奋的锯子
木桩凄惨微笑 一个无力的报复

         隔离我们的时间
一张骸骨形状的桌子紧挨另一张
不曾走开的死者
像灯 在松塔里无声爆炸
震动乌黑蝙蝠毛茸茸的耳膜

        另一刻
我们还是这片寂静未完成的作品
被各自的嗓音压进粘土 剩下
作为一个辞的今日
作为著名的舌头爬过古旧的瓷器



被遗忘是一种幸运 她说
让不知疲倦的人去学习记忆吧

每个女人始于触摸自己的肉体
她说 一切黑暗智慧都与腐烂吻合

血 点燃最后一枝蜡烛
紫色的夜空就开始纺织伤口

一只蛆虫挖掘隧道藏起小小的死
落网的过冬的死

死者 也像一个没人阅读的作者
怀着隐秘的孩子在楼下走动

天使 乳房干瘪的蝙蝠
收拢翅膀倒挂在雪白皮肤下

她说 谋杀的手已经借累了
厌倦是仅有的床

小湖上水蛇出没
她站在岸边 是与自己无关的月光

月食时摸到肉里渗出黑色沼泽
一个女人就那么变成别的



与死者最临近的是一首生者的诗
一座可能的墓穴隐匿在天上
像不可能的阁楼 紧锁在尘土中
一只蜘蛛或一只苍蝇
尸体都是鬼魂预约居住的雕花箱子
等待我的手 打开时留下指纹
楼梯的老鼠一踩就复活

吵醒百年前的光
吱吱叫着 割下诗人狂想的影子
一块站在瓦上的云
习惯腐烂出灰白色的踝骨
举行一次与生者最邻近的朗诵
像遗物们翻捡我的手指
出示了 每个人应得的耻辱



我们的肉砌成窗台
我们从火中 观看一节松木着火
某只蜷缩的手腕
抽搐 颤抖 骤然伸出野兽的爪子

火与火铸造一面镜子
使潜入水银深处的
都被目光刨出 我们站在自己窗外

被一把虚无的凿子凿出脸
锋利的脸 雕刻花瓶中升起的舌头
风声在咽喉里繁衍 掐紧时
诗人 破旧胎衣般被一首诗脱落

土地的红色铁门总在耳边哐哐关闭
墓碑 比我们更有名
肥沃尸首的宴席
一百年两侧暴露的眼睛都是孪生的

发狂的 什么也没写下
才被死在心里的刻出了

才自言自语 才怕冷
用野兽和火的爪子抓着牌 一张纸牌
隔开两个彼此观看的伤口 我们


阴郁的夏季


绿 无力渗入病人皮肤更深时
夏季必然是阴郁的

每一滴雨已落下过五次
屋顶上沉重的沼泽蠕动了十次
田野 一床无处晾晒的褥子
在你思想里排水
松针精雕细刻的耐心使光走向反面
死人恼怒因为找不到泥土的缝隙

阴郁的夏季里 你甚至无力
构思最后一场风暴

摔碎种子以及种子里的玻璃大树
摔碎鸟蛋以及内脏保存的一声惨叫
但辞摔不碎 每个辞是一把
盛满血肉的木头勺子
一百次从胎儿躯体中挖出被弄错的天空

就对了 这夏季只是你的夏季
红色站台上不朽的只是一种解释
生锈的列车无须到达
你被死者呼出的空气围困一千次
肺 就是一条鲜艳的河
不流 肉做的墓碑上没有缺口
每一个故事结束过两千次

你盯着哪儿 那里又开始哭泣


窗台上的石头


窗台上的石头望着窗外
它使整个房间向悬崖倾斜
活在沉船中的鱼 都准备烂成鱼刺
琴声被一把斧头砍伐
大树仍在做一次绿色的五指练习
每场静止于窗台上的暴风雨
都以静止的方式打入屋内
像石头冷漠的光芒打入你
整个大海向起点倾斜
你被监视着爬进一条软体动物
无意中形同尸首
随时可能被乌鸦啄起
玻璃放大了什么也不说的威胁
一只灰眼珠直瞪着你的脸 忽略你


怕冷的肖像


寒冷是不分季节的 像你背后的墙
松树总在寓意一个下雪的日子
壁炉中的火焰也能绿得发黑
当火成为一种现实 冷就躲不开
你怕 于是更像
那个一直被误认为你的人

别人 让你定居时使你散发出药味
被天空支配的围巾里全是雨夜
肖像们出门 你却悬挂在
墙上 死后才学会怕一张被画成的脸

阳光也被误认了 它仅仅像光
手指在不动的风中像手指微微抽搐
一面镜子也像疯子
眼白痴呆 从未记住死鱼们的大海
像冬天 把一口浓痰吐进你眼里

冻结进躯体时 微笑是疲惫的裙子
谎言 只要温暖就再说一遍
让你更刺骨 酷似那肖像

寒冷是一个比喻 怕冷是另一个
一百年的鸟在别处叫起来
比喻一只从死人头上冻掉的棕色耳朵
像你自己的那么可怕
那么聋 那么易于被辨认 被画出


森林中的暴力


纠缠的被扭断的脖子上 天空竖起翻领
口号还在冒烟 天空已开始吃肉
树林低下头 而天空远远地笑
木桩堆着 天空忘记了

这是你每天看见的暴力

群居的绿色的脚
一阵死寂又一阵死寂地走向死后
听到天空 满意地在背后填土

雷雨 把你变成一块湿漉漉的案板
刀剁在腰上多么悦耳
阳光的唱针划破年轮 不再刺耳
树身 努力接近了废弃的真实

这是每天的暴力

天空 砍伐森林因为它正变成人
因为人每天不流血
像你欣赏着 宁静中自己不停地抽搐

这是每天


传记


一 读到的

松树还像长在中国墓地里那样呼吸
风却静静改变白昼的方向
犁 反复走到田野尽头
绿色 一本八月的肥沃的书
生命播下死者的种子

夜晚 全部星星旅行在玉石的井底

整整一个夏天你读一本传记
松树的影子浸着水
盛满水的椅子刻成粗浅的浮雕
海仍在远处孤零零激怒
鸟叫声泛滥于天空 几乎像不叫
你读着仿佛什么也没读

只有 摇荡一个下午使它变黑的艺术

二 被读到的

彬彬有礼的怀着轻蔑
你诅咒一片风暴时成为那儿一只天鹅
往事不间断的流水中 你的惊恐
依然像坏天气轻易把你击败

依然是静止的时间
墓地幽暗角落里一块石板
推开最后一张被鞋跟跺出颧骨的脸

雨中一辆红色公共汽车开到终点
一首诗 每天一次写到终点
已不是你而是你的疯狂
没有手 仅有一把为镜子预订的雨伞
目睹诗人被打字机修改着走近表情
近得被传记脱掉短裤
向别人三小时的拷问交出一生

三 没被读到的

被梦见有时比做梦更危险
蠕动在皮肤下的是一滴血而非一个字
再也嗅不到昨天的伤口
那制作红色蝴蝶标本的眩目怪癖
黄昏一个一个把你填入空格
小铁床四面八方在卧室中尖叫奔走
你被你的恶梦运走
像电线尽头 一滴
不会哭泣的玻璃眼泪

另一个夏季的读者比你更阴郁
犹如你的作者
亲吻你 你的舌尖腐烂了返青了
惊吓你 你是不能报复的 无家的
昨天的病人被一本书银白的锯齿锯着
被一个铸铁的名字逐出自己
因为天空已翻过了这一页

四 没读的

蚂蚁懂得怎样爬过照片上的脸
蚂蚁 在睁大的眼睛上行走
踩着黑色或肉色的辞

平坦 连闭紧也不散
蚁酸使一个下午变黄 散开

一头死猫的内脏聚集了苍蝇
挂在窗外松树间的鸟类大声啼叫

谁也没在读 谁都
听见一只风暴的笔尖在纸上沙沙逼近
越过你 和你脸上的季节
眼珠 就像积雪在眼眶中坍塌
数着蚂蚁轮流落下的脚

整个落入 死亡完美的想像

五 空白和插曲

晴朗的日子总是从大海开始
从一连串空白开始 从谎言开始

我们总是记错时间 等待
修剪一座死去的花园摘到玫瑰
阳光下 红白两色的脑子在疯长
追赶日记中烦乱的笔迹

我们记错了 每天海风的咸味
都是没有地址的躯体
静止不动的蓝 被回忆编辑后才耀眼

被销毁 灰烬的一生才继续
修剪玫瑰直到花园被移栽在海面
充斥一个无人活过的时刻
以象形的敏感和象形的冷漠

六 没读却读到的

只有死亡流传下去 在语言中落雪
只有嘴流传下去哭喊母亲
当天空无助得像一个呼吸的赛程
你被一只蝉变得刺耳
八月 绿色中充满肿胀的死者

只有孤独 能给玻璃刻花
所有人被塞进一具肉体时加倍孤独
使你没有年龄去衰老
睡在忘却里的诗也睡在影子上

只有飘走 使你们彼此在自己身上
写下别人 在夏天
一个死者年年落入松树上的绿色大雪
黑夜的沙子就又漏下许多次
每次一个黎明 重读被剔净的经历


大海停止之处(之一)


1

蓝总是更高的 当你的厌倦选中了
海 当一个人以眺望迫使海
倍加荒凉

依旧在返回
这石刻的耳朵里鼓声毁灭之处
珊瑚的小小尸体 落下一场大雪之处

死鱼身上鲜艳的斑点
像保存你全部性欲的天空

返回一个界限 像无限
返回一座悬崖 四周风暴的头颅
你的管风琴注定在你死后
继续演奏 肉里深藏的腐烂的音乐

当蓝色终于被认出 被伤害
大海 用一万枝蜡烛夺目地停止

2

现实 再次贬低诗人的疯狂
一个孩子有权展示一种简短的死
火焰使众多躯体下降到零度
恨 团结了初春的灰烬
花蕊喷出的浓烟 越是宁静越是傲慢

一厢情愿的纯洁的恐怖
这一天 已用尽了每天的惨痛
火 呛进肺叶时
海水 看到母亲从四肢上纷纷蒸发
去年的花园在海上拧干自己

在海鸥茫然的叫声中上升到极点
孩子们犯规的死亡
使死亡 代表一个春天扮演了
偶然的仇敌 黑暗中所有来世的仇敌
仅仅因为拒绝在此刻活着

3

单调的与被单调重复的 是罪行
一个独处悬崖的人比悬崖更像尽头
你 被上千吨蓝色石块砸着
眼睛 躲不开砸来的大海
那看见白昼的与被白昼剥光的
时间 死者放肆的色情

一根鱼骨被打磨得更尖不可能是错误

一滴血 稀释了怀抱沉船的水
象牙过时而残忍像一座阳台
树木 又网住自己枝头绿色的鱼群

这间雪白病房里 雪白的是繁殖
乳房袒露在屋顶上 狂风
改变每只不够粗暴的手
天空的两腿被床栏固定

给了海 大海在睡梦中更无知地滑动
一只蟑螂抽搐得酷似人类

过去的与被过去吐出的 只是肉
这现实 被你记起 只有远去的肉
否定一座蓝色悬崖
否定了翅膀的大海早已被摔碎
你脸上 每个波浪写下光的谎言的传记
而盯着尽头的眼睛是一只鲜牡蛎
正无尽地返回隔夜坏死之处


大海停止之处(之二)


1

铺柏油的海面上一只飞鸟白得像幽灵

嗅到岸了 那灯塔就停在
左边 我们遇难之处

铺柏油的海面上一只锚是崩断的犁

一百年 以墓碑陡峭的程度
刷新我们的名字
在红色岩石的桌子旁被看着就餐
海水 碧绿松针的篝火让骸骨取暖
龇出满口锈蚀发黑的牙 跳舞

小教堂的尖顶被夹进每个八月的这一夜
死亡课上必读的暴风雨

那光就停在 更多死者聚集之处
锚链断了 锚坠入婴儿的号哭深处
情人们紧紧搂抱在柏油下

一百年才读懂一只表漆黑的内容

2

花朵的工事瞄准了大海
一只等待落日的啤酒杯 涂满金黄色
像嘴唇上逐渐加重的病情
那说话的 在玻璃中继续说话

那歌唱的 都被一把电吉他唱出
用十倍的音量封锁一个聋子
微笑 就是被录制的
食物 掰开手指

水手溺死的侧影 就逼近
在椅子和椅子之间变成复数
风和风是呼吸之间一滩咸腥的血迹
那被称为人的 使辞语遍布裂缝

石头雪白的脚踝原地踏步
使心跳的楼梯瘫痪
日子 既不上升也不下降就抵达了
最后的 醉鬼的 被反刍的 海

3

麻痹的与被麻痹裹胁的年龄
沉船里的年龄
这忘记如何去疼痛的肉体敞开皮肤
终于被大海摸到了内部

被洗净的肝脏一只白色水母
被腌熟的脸 牵制着上千颗星星
被海龟占领的床 仍演奏发亮的乐器

当月光无疑是我们的磷光
潮汐 不停地刮过更年幼的子宫
呼救停进 所有不存在的听觉

在 鲨鱼被血激怒前静静悬挂的一刹那

我们不动 天空就堆满铁锈
我们被移动 大海的紫色阴影紧握着
一百年 一双喷吐墨汁的手
摸 无力的与被无力实现的睡眠
耻辱 骑在灯塔上
摸 死者为沙滩遗留的自渎的肉体
飞鸟小小的弓把飞翔射入那五指
我们的灵柩不得不追随今夜

挖掘 被害那无底的海底
停止在一场暴风雨不可能停止之处


大海停止之处(之三)


1

谁和你在各自的死亡中互相濒临
谁说 惟一被丰收的石头
使海沉入你的水下
当你看时 只能听到鸟声就是葬礼
你听 却梦见海的暗红封面
搁在窗台上
噩梦把你更挑剔地读完
尸首们被再次回忆起来的白垩填满了
谁和你分享这痛哭的距离

现在是最遥远的

你的停止有大海疯狂的容量
孤独的容量 让一只耳朵冥想
每个干枯贝壳里猛兽的鲜血在流尽
雪白剧毒的奶 一滴就足够
给你的阳光哺乳
睁开眼睛就沦为现实
闭紧 就是黑暗的同类

2

这类似死亡的一刹那 激情的一刹那
黑色床单上的空白同时在海上
中断的一刹那 肉体
用肉体的镜子逃出了自己
梦烧的器官是一条走廊
而瘫痪 是使大海耀眼的湛蓝目的
女孩们欢呼放弃 停止存在时
最鲜嫩的窗户都是湿漉漉被海推开

投入一个方向 没有的方向
远离弹奏的手指 琴本身就是音乐
远离风 盐住进全部过去的伤
类似被遗忘的仅仅是现在
天午的黑色床单上一片空白性欲的水
血缘越远越灿烂 照亮了堕落的一刹那
现在里没有时间 没人慢慢醒来
说 除了幻象没有海能活着

3

无力生存的也无从挽回了

大海集体的喘息中
名字 被刨掉敏感的核
指甲抵抗着季节 谋杀彻底不朽
鸟翅搧凉了形象

谁的与被谁用一个梦做出的
停止在现在的与被停止无痛改变的
你 总是你的镜子更邪恶的想象

缺席者更多时 更是世界
每一滴水否定着充满视野的蓝
死亡坚硬的沙子 铺进夜晚的城市
一条新闻人物的烂鱼
有肮脏的影子就一定能再次找到产妇

而 谁听见别人的耳鸣
现实才敞开 像一门最阴暗的知识

这不会过去的语言 强迫你学会
回顾中可怕的都是自己的
脸 被墓地辉映时都鬼魂的赝品
历史 被秋天看着就树干银白
噩耗一模一样的叶子
彼此都不是真的 却上千次死于天空
大海 锋利得把你毁灭成现在的你

在镜子虚构的结局漫延无边之处


大海停止之处(之四)


1

King Street 一直走
Enmore Road 右转
Cambridge Street14号
大海的舌头舔进壁炉
       一座老房子泄露了
无数暗中监视我们的地点

我们磨损得 剥夺得再残破一点
影子就在地址上显形

       陌生的辞仅仅是诅咒
近亲繁殖的邻居混淆着
死鸽子哎吐出一代代城市风景
玻璃 嵌进眼球
天空 就越过铁道骄傲地保持色盲
每个人印刷精美的废墟的地图上
       不得不拥有大海
所有不在的 再消失一点
就是一首诗 领我们返回下临无地的家
和到处 被彻底拆除的一生

2

海浪的一千部百科全书打进句子
岩石删去了合唱队
没有不残忍的诗

能完成一次对诗人的采访
寒冷 从雪白皮肤下大片溢出
灌木 引申冬天的提问

总被最后一行掏空的
遗体 总是一只孵不出幼雏的鸟窝
一个早晨墙壁上大海的反光

让辞与辞 把一个人醒目地埋在地下
一首诗的乌云外什么也不剩
谁 被自己的书写一口口吃掉

像病人 被疾病的沉思漏掉
一部死亡的自传 用天空怀抱死者
没有不残忍的美
没有不锯断的诗人的手指
静静燃烧 在两页白纸间形成一轮落日
说出 说不出的恐惧

3

某个地址上 孩子切开一只石榴
某个地址把孩子想象成
眼睛 肉里白色的核
血 凝固成玻璃的吱吱叫的鸟儿
一半躯体在手中看不见地扭动
而牙齿上沾满被咬破的淡红色果冻
死 孩子看到了

那忘记我们的与被忘记无情复原的
一座入夜城市中抽象的灯火
是再次 却决非最后一次

剥夺我们方向的与被太多方向剥夺的
蓝 总弥漫于头颅的高度
       在凝视里变黑
总得有一个地点让妄想突围
让构成地址的辞 习惯人群的溃烂
空虚 在眼眶里
       仅仅对称于
大海 在瞎子们触摸下没有形状

某个地址指定种植银色幽香的骨头
剥开我们深处
孩子被四季烘烤的杏仁
成为每个
       想象 被看到否定的
       被毁灭鼓舞的
石榴 裹紧蓝色钙化的颗粒
大海从未拍击到孤独之外
从未有别人在悬崖下粉身碎骨
我们听见 自己都摔在别处粉身碎骨
没有海不滑入诗的空白
用早已死亡的光切过孩子们 停止
这是从岸边眺望自己出海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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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集《同心圆》选章
  第一部
  第二部

同心圆—第一部


第一章

1

怕冷被寒冷剩下
岩石惨白的高度被岩石的盲目剩下
刺耳的秋天 被肌肉萎缩的树
从树干之间减去

风 就不在枯枝间只在骸骨间
不是果皮只是烂掉的听觉
不擦亮翅膀只擦亮金属千百年的合唱声

死者们射穿大雾 把死亡剩下
旷野 梨沟间炖出肉味的黑色视野
一只只冻僵的核桃被拧下
一杯杯酒的地址间 冷酷鲜艳的大海
每分钟空出一座储存我们恐惧的大教堂

减去 直到毁灭的总和

2

那总是一条幽暗走廊里隐约听到的
耳鸣 在耳朵之外远远移动

石头海拔上
声音 拆散一只鸟骨骼的和弦
逆向追逐会疼痛的肉体
我们用一对粉红色器官反复诞生的肉体

那总被加剧的现实 涌出风的隧道
一千棵仙人掌嫁给作曲家的夜色
山羊居高临下的空眼窝逾越我们的天气

声音移开耳朵就摔得粉碎

3

怕 山谷与山谷之间酿酒的葡萄胎
怕 金色与金色之间
人的废墟
管风琴的光 涉过婴儿尿床尿湿的溪流
阳光 毕生的沉默被一朵云投下
          那被听到的
总在睡眠之间揉搓火焰的阴毛
日子之间 一只胃在深夜的天空中盗汗
沉默 把花岗岩的黑暗乐谱翻开了

怕我们的不怕 山路与山路之间
鸟儿的锋利簧片不怕刮破早晨
坐 不怕一把椅子
不得不依赖露出白骨的指尖
聆听演奏
老女人哭泣的肠子闪耀光泽
脸刻进碑文 越听越像自己的
血液共鸣一场蜡制的暴风雨
老女人厌倦的膝盖
贴紧 抽打 无数发炎的暗红膝盖
一个唱诗班不怕跪在一朵玻璃玫瑰上
听任褐色的舌头舔出露水
不怕耻辱 就拼命繁殖吧

被怕繁殖的我们 砌成山顶
          被总是听不到的
听成 鬼魂与鬼魂之间最嫩的
诉说之间四季夺目的白雪
突出一具躯体语言学的绝对零度
被惨白的缺陷证实了
蓝色多皱的子宫间 一个填不满的距离

4

诗 不可能不是普遍的屈服
舌头敲击鼓面 不可能
不击中真理

不愿定格的 固定在烛火照亮的风雪中
被惊吓鼻孔的咸鱼气味读到
酷爱死囚的色情天空读着
地图读腻了

困入金色大脑的
每天 向聋子推进一堵死亡的水泥墙

切除我们的刀在盘子上练习心跳

不可能 活人不属于树下的落叶
蝴蝶被钉在墙上不可能不是一只孔雀
漫步 死是唯一的花园
不可能不把婚礼排泄到星期六的草地上
轰鸣的吻 不停粘成石块轰炸眼睛

语言被无言剩下时 末日
被日子剩下 一扇没有方向的油腻窗户
展览唯一一场崩溃

5

秋天震动在现在之间像一架疯狂的乐器

           金属的弥撒中记忆缩小
       躯体 被一道躯体间的光回顾时
         我们 是火红呼吸的泥石流

以脸为宿命才有现在

     肺 抽紧一个比我们更深的黑色极限
      野兽小心掩埋起骨头里银白色的钙
               病中一个距离
      摸不到时 被这个腥臭的饱嗝看到
    瞎了 就压在一块大海的镇纸下被写出

猎狗们狂吠着把现在逐成一个词
无辞 才剩下现在

      一座山储存一生忍受的音乐的重量
        一架管风琴为说谎镶嵌了牙齿
  说 肉没有缺口 寒冷的白色音阶整夜远去
       无声 播下死昆虫亮晶晶的麦种

减法 组织一支孤独大军的语法
用我们的眼睛 组织起阳光被耗尽的疼痛
殴打一枚浆果直到淤积的脓寂静发紫
睾丸孤零零悬吊着 从现实里删掉现在


第二章


直到

直到天空像一只掉出衣领的乳房
被可怕的手 你的手攥住
直到缓慢的死 炫耀更清晰的暴力

直到一把大醉的提琴刚刚脱尽羽毛
直到一只鸟飞入自己头骨的雪白结构
一对无肉的眼眶瞪出窗外

瞪着 风 十二个月瘫痪的血
壁炉中的浓烟总像最后一次
熏黑可怕的喉咙 你的喉咙

记忆 直到透明才记起
另一只 折断颈椎后摔在别处的每一只
风暴 直到储存风暴的小小心脏

使用更清晰的暴力 炫耀缓慢的死
这可怕的腐烂 你的腐烂
像一个零没有出路

像惊叫 扩张它的领地直到今夜
今夜 扩张它的脸直到腹部刺青的大海
海交给一只金色画框直到

无痛 比头痛更剧烈
全部天空是一只拔不掉的钉子
钉死 直到这颗鸟头不死地烂出思想

直到谁也不能抵达终点
直到不可能 一直用你淹没一个终点
直到缓慢的死 半夜惊醒你

风 十二个月瘫痪的血炫耀更清晰的暴力
直到你的头是唯一可怕的
无肉而雪白 直到 到处溅满你的泥泞


于是

于是你继续死 在一块石膏里面死
于是继续下子宫里面漆黑的雪
于是脸不是而脸上的灼疼是

伤口不是而被砍头保鲜的年龄是
醒着不是睡过一百年才是
眼皮 渗出了眼睛的蓝

于是连面具也不是
烛光下 五官是一片入冬的田野
一只石膏苹果在招集漆黑的苹果树

一个石膏婴儿在咬紧的牙床间招集死者
于是一架雪橇满载四季的观众驶来了
天空不是 乌鸦的签字骤然是

雪在瓦上移动的声音
最小的水晶卧室 当舌头舔进你
皮肤绝对不是 于是情人

都像一个石砌小镇悬挂在你里面
于是继续被爱 有死去一刹那易碎的美
于是喝醉不是而一杯酒永远是

被一个子宫翻制出的一百万个女人
设计精美的塔 封闭在公开的阳光下
有你 仅仅是

没有 必然是
一个副词一再翻制的麻痹的表情
一首诗翻制一堵追逐人类的厌恨的墙

于是黄金的耐心再也不是
于是 石膏玫瑰摘不掉时再也不得不是
一次上妆为你招集的死后 于是送葬继续


自从

自从没有日期的 不在乎污血已到期
自从床边脱落的一年 脱光你
自从怀着邪念 怀了孕

包扎两瓣湿漉漉果肉的 也包裹一件礼品
自从孤独是你的粮食
名字 把你变成自己的房客

自从回避年龄的 回到一个生日
自从做爱的云 坐在裸体的旋梯上
一头雌虎蓝得刺眼的词性 涌向你的性

无数沉船在城市的海面露出桅杆
幸存的锚 自从钩住了太阳穴
尸首就在拉网

自从压迫你的灵魂 迫近下午四点的夜
自从暗绿的草地弥漫一匹白马嫉妒的苦味
自从活过 活像不纯的死亡

名字 把你变成自己的房客
方向 总是从一只肮脏枕头上拍掉的
噩梦梦见四肢的界限

一架肉色自动提款机 就又提出现在的你
一辆急救车的闪亮鱼类 运走你的现在
自从每分钟抛下正在分娩的

从现在到现在 一节拇指内碎骨头们长途跋涉
自从强奸不会结束
自从你的病 放映无尽的你

生命 训练人热爱这屈辱
自从 毁灭远远动身返回你的毁灭
一枚不拒绝埋入地下的牙拒绝了时间的主题


第三章


        谁是废墟谁就敞开黄金的头盖骨
          谁毁灭 就囊括星光的知识
又一场大雪 直接落入隐身的座位间
灰烬 撒在一个人骸骨间
死者无所不在的目光
刺激一滴水 疯长成银白食肉的草
死后 疯长进我们的断壁残垣

      谁有石头的眼眶谁就能无限伤害天空
         谁坐进大火的一百岁 就听着

管风琴 金色并拢的五指仍然在淌下滚油
男孩子烧结的玻璃在滴落
没有与没有间 风声 鬼魂暴烈的想像

沿着尸体飞翔的管风琴
有天使的怪癖 制作寒冷中不会消失的

              谁听 谁就听到了

石头的前世 倒空血肉把一只模子扔下
石头的茎 深陷冬日把折磨留下
石头乌云间我们的抚摸攀登一场哭泣

一滴精液被天空体内女性的温度牢牢吸住
一群卵 悬挂 蛆虫巢居的黑暗
一百只肾为沙沙蠕动的月亮变成歌唱家

     谁活过之处落满雪就行走在疯子的舌尖上

无限的命题 无限逼入一刹那
暮色是命题 汇合崩塌的拱顶间大火的沉思
寓言每一代的肉
都烤过 一座大教堂从暴风雪到暴风雪
被疯长的光无情筛选
一个人从这儿到这儿 聆听一夜无边溃烂
                谁被时间剩下
             谁就砌成时间的监狱

被 谎称爱的一刹那连根拔起了管风琴

音乐不在 这只疾驰的耳朵掠夺我们
音乐空旷的地基上
这口呼出的大雾驱散一世纪的听众
直到 无限把伤害压缩进一只无色的眼珠
于是 谁把天空搂得太紧谁就上千次被摆在这一次
自从 我们之内什么也不剩

我们之间 管风琴不动声色粉碎又一生经历


同心圆—第二部


曾在

曾在父亲碎石累累的子宫里 等
曾等在一颗头颅的巨大潮水中 诞生
曾生在性格的棺木下 跪着说

      不要日子

曾听见同一场肋骨的血红风暴不停
曾被肉拉响一把满月的琴 大哭
曾哭着老花眼镜的河 悼念
目睹自己漆黑的背 在 别的现在

      不要代表尽头的日子

医院的白雪 不顾一线光的拒绝继续手术
五指的塔 梳过一百万个婴儿呼救的白发
这个深深痛苦的冬天 绘制寒冷激情的侧面
我活在被称为父亲的那人身上

      不要曾被死亡强烈要求的

曾是 一头被塞进另一个男人腹腔的暴跳牛犊
曾在最后一张产床上消灭温暖的距离


死者的一月


父亲 从一年中切下这最黑的一个月
一月 母亲们盲目中一下午音乐

一只老式闹钟的铃声转眼响了二十年
冻硬的皮鞋 摔在黎明结冰的道路上二十年
脚 颤抖小兽的颤抖内脏
草地精神崩溃的绿 醒着二十年
旧衣服挂着 骨灰却被偷走
二十个一月 黑暗窗户的血缘

父亲 切下一年中这没有天空的一个月

母亲们回响 烛光 脆弱得会刺痛
母亲 最孤独时 陪伴自己死去
遮住一月 遮暗路边蜷缩孩子的肮脏积雪

整夜狂风捕捉连伤口也无力确认的
刻进二十块玻璃 二十滴留下一半的泪
二十次 讥笑我们对死亡的无知


MULINEN街7号


疼痛抱紧婴儿时 甜蜜是先天的缺陷
一只像牙手镯的凉意饱含杀机
而一座白色阳台 学会被雨淋湿
突出血 太不可靠的联系

比死亡更不可靠
比一岁的天空更像嘴边呕吐出的奶
比子宫收容更多色情

飞翔 缝中飞出太鲜艳的蝴蝶

来世的入口前 死者是否会发抖
是否记得这一口刚刚成形的粉红色的痰
拼命躲避洗澡盆的雨声
躲不开 一夜性交漂白的枕头

眺望的阳台被眺望时
日日天鹅沉思着流水

父亲 一岁荒芜的公园仍等在那边
我们被抱到皮肤这一边
被一只空酒瓶仇视的玻璃眼珠驱逐着
返回 向一匹溶解的母马学会呼吸


午夜书


我已用完了我所有的午夜
书写 我已用完了
一盏灯锁住的所有黑暗
写下 月全食女儿从白纸皮肤上出发

一场金色风暴还在头脑里刚刚形成

一封信写在零点 血里流动的零
用五指攥紧全部过去
云 众多孤独加固成水泥
天空 那女儿挖掘死在每个字心里的磷
骸骨 就被地址的伤口伤害着
我的午夜 射进空白的精液

早已用完了 没有收信者的肉色的大海
没有躯体只有躯体繁殖的敌意

没有爱情 而酷爱失眠的眼睛继续毁坏
午夜的绝望在一个女孩中如此眩目
不变 一个零用完了我所有的鬼魂


轮回的花园


半张脸被啃掉的人群走着
毁灭的人群走着
走进阳光下 死去大理石的余香

猥亵的地图上 鸟类的钉子们钉着
风 非现实在一颗大树根部刨着
荒凉天空的荒凉性欲

星群炸裂的方向 暴露出花朵
兔子狂奔的方向 一把猎人的空椅子
把今天射入今天的一片荒草
地下 一场大雪照耀一个黑暗的极限
那腐烂的 父亲 让我们抚摸

一个梦 怀抱死后更鲜艳的头
没有记忆 没有道路
没有 才有中毒的阳光下展示血腥的人群
花园从未消失 花园一触就无情地复活


活 这个字


这只是一种活法 声音在嘴里嚼着
死也是活法 声音嚼着嘴
两条鱼剖腹的类似声音被谁嚼过

你脱下这件四十岁的衣服而我穿上了

这个字 这粒遗漏已久的精子
浇铸 如此硬 如此粗糙的皮肤
神经 血 梦 粘在骨头上
          音节的四肢
          绑在病床上
你脱下这张四十岁的脸 而
我的 在一口狂笑四十年的锅中沸腾
说着就是写着 写着就是煮着

而煮着就是生活

          鱼类的字
只是 一个在胃里成熟的恶劣天气
你脱下浑身雪白的盐 大海站在我的尽头
这骨髓听到每个瞬间腐烂两次
床咬住所有躯体只要一次
一副玻璃内脏 刷洗 春天倾斜的血红瀑布
          咀嚼
假牙 谎言闪光的细节



没有缺口的肉体仅仅能等待
  皮肤 整张被撕掉
          爬 磨擦粉红的沙子

没有哭喊 器官整夜是回声
          整整一夜
          月光在剔除亡灵
  花朵繁殖眼睛的碎片
  银色的大雾中 注视不能散开

每个被注视的灾难日子
          都有肉的根
          都像肉 不可回避

  再微弱的风也足以令我们抽搐
  如此相似的美 如此巨大的软体动物
  疯狂 一段雨后的距离
          等待 不死
          一夜月光的柏油不睡

看 日子在肉体中到来 那语言直接命中伤口
看 裸露到底

          谁不是血淋淋的尾巴
          被刺痛狠狠甩动

  爬 爬不出丑陋的爪子
  月光下 反锁的石头遍地是眼泪



你 我 雨声 十月垂在两腿之间 大海
翻开一页 早晨不愿醒来 夹着 每一岁
忍耐 一些热递增 我曾幻想再错过一班
公共汽车 窗户 舌头竖起 世界的障碍
我 明亮的定义 早晨最没有思想的部分
温柔 日子 日子绝对痛苦的温柔 一条
腿 压在那些腿上 白色 哀求 两分钟

她们垂危时喊妈妈 白雪皑皑 那回收袋
拧紧 蝴蝶身上甜蜜的老虎 省略 偶然
妈妈 从病房到病房 白血地图 抽干了
剁碎了 胆汁墨绿 我被搂着 错过一班
不认识的白发 妈妈 总是在早晨 鼻子
一层层透明 最后的 最初 太热时关于
阴道 不面对死还会这样怕时间吗 救我

经历一个细胞的现实早晨不愿醒来的现实
说出或说不出或不可能说出当你不得不说
经历你不是空白你使你的空白夺目而逼人
一只血红的眼珠瞪着毕生缺乏逻辑的风景
          活 没有字



没有  只有  没  只  没有
有没  这里  哪里  这  有
没有没有  只有只有  只  这
哪  没  有没有  哪里  不
是  这里  这里没有这里  这
里只有这里  不是  不哪  不
里  哪是这里  不是哪里  是
只是  不只是  只不是  没有
只有  是不是  没有这里只有哪
里  哪  是  哪不是  哪没
这是  这不  这里  呼吸之臭



仅仅一种活法 没有缺口的肉体中
          肉体是唯一的幻像
仅仅一种说法 像不说或被说
          字 拧紧淤血的喉咙

死亡是一句反话 邮寄
婴儿耳朵的鲜红邮票

          你脱下你的黑暗
          暴露我 瘫痪在器官上

没有只有 戳进过去的手指
          都被过去戳中
谁都没有 天空的残忍花园不停移至另一片
蓝 不多不少肯定眼睛的耻辱
你脱 一生脱不下的债务
          我就被欠着
口吃的子宫里 弥漫水果甜腥的
油腻的 铁灰色履历上伤害远远不够
死 呕吐孩子越密集越不够

这阳光 返回多少次才够被毁于一刹那

人群 走着 哪里
          轮回到一个人的深度
哪 肉体 里 忍受 手淫的金色碑文

          四季  孤独更明亮的形式
          四十岁的一千年
你脱下这口钉牢的棺材而我在其中醒来
聆听 你紧贴白骨时静静聆听的
厌恨 被水泥花朵唯一等到了
我 还是一个字里无力发生的事故
          还活着 还
          没被说出


正在


正是大海 在我周围形成一滴墨水
正是岩石紫红色的乳头 在四堵漆黑的墙上

  正在 用这一年向痛苦努力
  谁的五指在我掌心里融化
  死者的雪 在森林上空把我逐向尽头
  正在 用眼睛加深白色的瘟疫

  这一年 总是仅有的一年

正把视野挖得更空 在海浪互相嗅出阴部的腥臭时
正经历一个终点 在海鸟保持的高度
正像崩溃 在不知道崩溃的阳光中

  正在被漏掉 我与谁之间唯一一片大海
  正在思想 逆转鲜血的流向
  一只昆虫细碎的尸骨 在拇指下构成处境
  钟声 正像挣扎

  这一年 正在加速滑落的雪橇上冲向自己
  这一年 正在指定肉的孤独
  这一年 正在死寂中分割我们的死

正是看不见的 在一张皮肤下无限逼近了
正是海 在一盏灯里疯狂照耀
  正在改写 脸上的 逼真的 退潮的痕迹


生者的一月


  现实是谎言 现在 孤独却像咬进我骨节的老鼠
  一个房间黑得如此逼人
岩石 横扫刻在地上的三十枚月亮

  也不能解除 静脉 一直拉响的警报
  窗户有什么意义 当内脏被钉死
  死 在奋力回顾天空

三十枚岩石的月亮 证实人是无光的

  怕冷的嘴唇跪下取暖
  怕记忆的云 把蒸熟的眼睛删去
  怕树木变空时 枝头不怕每天的裸体鸟儿
  怕 被我忍受的理由

岩石 固定在毁灭里 三十滴精液射出
死鱼从自己身上三十颗黑痣溢出
三十张脸 组成没有的时间

  航海 一个房间大得令我无处失踪
  醒在开水里的盐默写
  一夜的辞典 没漏掉任何一年
每年 三十种月光中防腐的儿科大夫
  雪白的噩梦一一查找出怀抱的岛屿

  在不真实的早晨 如此真地嫉妒葬礼


SCHLOSSSOLITUDE

海与海泛滥于窗台与窗台之间

海与海 坠落 积雪的大手捂住啼哭

  无声 就决定我们
  是无人的 一座地下花园挥霍脸上的四季
  肉的鲜红水泥 越斑驳
  死在一年两端的苹果树越攥紧幻想
坟墓与坟墓寄出的头
越蓝 渗透沉思的不洁之美

光与光泛滥于无光的此刻
  十二个月的田野 像语言从耳边滑走
  十二种收割自己的庄稼移入冷藏的天空
  十二场演出 来到的都是消失的
石头与石头虚构成我们
本质的 屈服的美

  蝴蝶 嵌进一扇门就夜夜最后冲刺
  舌尖上 世界没有得如一枚金色的耳垂

流去与流去 而灯火
  拥挤在一块玻璃悬崖后面
不流 不知不觉被窥视的时间所残害
  太危险 鬼魂和水每天一岁
太美 步下游客远隔世纪的惊叫的台阶


午夜书


  离开是可怕的错误 不离开也是
  港口 修剪成最明亮的一天
  道路 又被鸟儿刺激成清晨的性交
  你 像孩子搂住死亡

阳光残忍的计划中 我们离不开这午夜

  但你离开了 两页岩石书信夹紧起锚的一刹那
  肉体是一道愤怒的岸
  谁 听见谁腐烂的涛声

一首诗还没完成 像一块小小处女的暗礁
一阵海鸥的啼叫 还记得我们
记住 翅膀 弯曲在子宫里多么无知
还从未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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