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宽烈诗选

2017-12-05 方宽烈 星期一诗社

方宽烈(1925-),1925年生於香港,祖籍广东潮安。岭南大学经济系毕业。曾任香港中国邮学会理事长,主编《邮光》。澳门国际新闻社编辑,主编《澳门工业旅游年鉴》两年。著有《香港诗词纪事分类选集》、《郁达夫诗词系年笺释》等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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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初夏

近来香港文坛不少作家逃不过自然的规律，一个个驾鹤西去了。有些是好朋友，是该寄托些哀思的，毕竟自己也上了年纪，每执笔写这等文章，多有感慨，仿佛自己也离那头不远了，心绪自然不会好，拖拖拉拉就把写的事拖掉了。像也斯那篇若不是陶然兄推一把，也不会付诸笔墨。这次是新伟兄来推一把，不得不写，毕竟是朋友一场。

与方宽烈认识是黄仲鸣介绍的(哪一年不记得了)。黄来电话说，方诗人想认识你，他现在在捜集作家书信，想向你讨一封施蛰存的信，或互相交换也可以。于是在酒楼见了面，黄介绍他身边一位文质彬彬的中年人说：这是方诗人，方业光。我以前没见过他，也没读过他的诗。但对他要施老先生的信感到好奇。我对他说，信不能送你，我要完整保留。以后还要编本书信集。

聊开了，他告诉我，有一年他到上海找到钱君匋，用一千美元买下他留存的信。方早期集邮，还是什么邮会的会长，“补白大王”（编者注：郑逸梅因擅长写文史掌故类文章而有此誉）的公子是集邮家，那次去上海，方用一本邮册换回了郑逸梅一大叠民国文化人的书信。看来他收集了不少名人书信，却没见过他编印的书信集。多年后我编成《施蛰存海外书简》之后，不记得在何处看到施蛰存给方的二通书简。私下想，他已有施公的信为何还向我讨要呢？那时若知道方有施公的信，我是会把那两封信收入《施蛰存海外书简》的。现在那两封信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第一次读到他的书，是他的《涟漪诗词》。某日午后，他兴冲冲跑到我办公的地方，递过来厚厚的这本诗集。我说多谢之后，他拍拍我的肩膀说：“以后就看你的了。”这是什么意思？大概是要我评说评说吧。因我不通旧诗，也不是评论家，没有反应，应使他失望了。

真正认识方宽烈史这位史料专家，是读了他编的《叶灵凤作品评论集》和所著的《香港文学往事》之后。在“香港文学研究丛书”中，我认为这本评论集是编得最好，资料最扎实的一本。而“文学往亊”写的是上一代的事，对我来说，反而有新鲜感，知道了不少往昔文坛的人和事，特别是为叶灵凤的汉奸辨诬，找出日本军部列叶为国民党特工的文件，最见功力。可见他搜集文学史料之勤与面之广。方出版过《情诗三百首评释》，我还未见过。据诗人韩牧回忆，痖弦读了此书后，给韩牧的信有如下的评价：“方宽烈先生在香港见过面，他是史料大王，地位如台湾的秦贤次，都是真正的专家。他这部情诗三百首重视‘五四’早期诗人，差不多一网打尽，是历来最全的，这是宽烈先生的功力，一般人涉猎不会那么广泛。”

有次我回香港，林曼叔请饮茶，见到病后的方宽烈，满脸疲累之色，痩了。他送我《香港文学往事》。茶后，随他上南丰新村他的家，他拿出搜集的一些名家书写的笺纸给我欣赏，最后又问我：他捜集了一些名家的资料，每一叠都可单独写成文章，要不要？我不敢承受，纯粹把旧资料写成文章，我没兴趣，也就没叫他拿出来看。

这是我第一回上他家，没想到这也是最后的一面，从此阴阳两隔。

在他生前，他想“搞搞新意思”吧，催促一些老友作生悼文章，以知自己在朋友中的观感印象。要印成一本专集。听说一些人写了，但他已行动不便，不能出门，便不了了之，书当然也就付之云水间了。他这个设想可能受黄苗子的影响，黄先生就发起过这样的创意，要他的朋友或诗或文或画或漫画，图一场逝前的热闹。书没见过，画倒见过一幅，他坐在棺材或床上，四周围满鲜花，笑读悼文。又或者受《新闻天地》卜少夫的启发，卜生前就邀请他的新知旧雨写悼文，还出版过四册这类生悼的文集，书名是《卜少夫这个人》。我读过第四册，真的是什么都可以写，卜也照单全收，印在书上。记得我的老总石人就记下这么个细节：某天晚上在酒楼酒足饭饱之后，街上人迹渐稀，卜老尿急了，就在铜锣湾闹市豪华酒楼的墙边解了一泡尿。写方宽烈的大概没这样的妙文，可能写得最多的是他的风流旧事———年轻时从澳门到香港，从台湾到日本，都有女友，他的诗中就记录了不少这种情事。到他死时他有两头住家：一在九龙，一在香港。

方宽烈是情痴是诗痴，因诗而与很多的老辈诗人作家有交往。可惜这些书札他未编成书，留下一些史料，听说都卖了钱用来出书。他前大半生用情于情用情于诗，后半生用情于史料用情于写作。在他最后的日子送给中大图书馆的手稿就有如下书目：《台湾景物纪事诗》、《郁达夫诗系年笺注》(十万字)、《当代文人挽联大观》(十万字)、《当代文人笔名考证》(十五万字)、《名家诗词过眼云烟录》(八万字)。这些都是冷板凳磨出来的，既有史料性又有知识性，因不合市场而未能出版，他自己也无力出版了，只能冷束于高阁了。

方宽烈最令人动容的是他知悉得恶疾后，与时间抢书的精神。医生要他住院治疗，他不听家人劝阻，签名强要出院，在家强忍痛苦，始以每日两千字，后每日数百字艰难地撰写他最后一本书《香港文坛拾遗》。据朋友说，他校完《拾遗》，交待完后事，对红颜知己说：累了，想睡一会，你且先回去。这一睡就长睡不起，安心地走了。方兄真是做到了“春蚕到死丝方尽”啊！

除了那些未出版的书稿，他为文坛贡献了什么呢？且藉此录下方氏编或写已出版的书目予有兴趣者参考：1、《香港诗词纪事分类选集》；2、《涟漪诗词》；3、《香港文坛往事》；4、《叶灵凤作品评论集》；5、《情诗三百诗评释》；6、《灵界实录》；7、《二十世纪香港词钞》；8、《濠江荒谬岁月》；9、《澳门当代诗词纪事》。

至于他用生命抢回来的《香港文坛拾遗》，相信会有有心人出版的，最少会向艺发（编注：香港艺术发展局）申请资助出版。对当代香港文坛来说，这本书是较重要的资料。我是这样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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