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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垅诗选

2017-11-20 阿垅 星期一诗社


阿垅(1907年—1967年3月15日),中国文艺理论家、诗人。原名陈守梅,又名陈亦门,浙江杭州人。"七月诗派"骨干成员之一。早年就读于上海工业大学专科大学,为国民党中央军校第十期毕业生。参加过淞沪抗战,写有《闸北打了起来》等报告文学。1939年到延安,在抗日军政大学学习。后在重庆国民党陆军大学学习,毕业后任战术教官。1946年在成都主编《呼吸》。次年曾遭国民党当局通缉。建国后任天津市文协编辑部主任。1955年因胡风案被捕,1967年患骨髓炎死于狱中,1980年获平反。著有《南京》(《南京血祭》)《无弦琴》《人和诗》《诗与现实》《作家的性格和人物的创造》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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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


不要踏着露水——

因为有过人夜哭。……


哦,我底人啊,我记得极清楚,

在白鱼烛光里为你读过《雅歌》。


但是不要这样为我祷告,不要!

我无罪,我会赤裸着你这身体去见上帝。……


但是不要计算星和星间的空间吧

不要用光年;用万有引力,用相照的光。


要开做一枝白色花——

因为我要这样宣告,我们无罪,然后我们凋谢。




纤夫


嘉陵江

风,顽固地逆吹着

江水,狂荡地逆流着,

而那大木船

衰弱而又懒惰

沉湎而又笨重,

而那纤夫们

正面着逆吹的风

正面着逆流的江水

在三百尺远的一条纤绳之前

又大大地——跨出了一寸的脚步!……


风,是一个绝望于街头的老人

伸出枯僵成生铁的老手随便拉住行人(不让

再走了)

要你听完那永不会完的破落的独白,

江水,是一支生吃活人的卐字旗麾下的钢甲

军队

集中攻袭一个据点

要给它尽兴的毁灭

而不让它有一步的移动!

但是纤夫们既逆着那

逆吹的风

更逆着那逆流的江水。


大木船

活够了两百岁了的样子,活够了的样子

污黑而又猥琐的,

灰黑的木头处处蛀蚀着

木板坼裂成黑而又黑的巨缝(里面像有阴谋

 和臭虫在做窠的)

用石灰、竹丝、桐油捣制的膏深深地填嵌起来

 (填嵌不好的),

在风和江水里

像那生根在江岸的大黄桷树,动也——真懒

 得动呢

自己不动影子也不动(映着这影子的水波也

 几乎不流动起来)

这个走天下的老江湖

快要在这宽阔的江面上躺下来睡觉了(毫不

 在乎呢),

中国的船啊!

古老而又破漏的船啊!

而船仓里有

五百担米和谷

五百担粮食和种子

五百担,人底生活的资料

和大地底第二次的春底胚胎,酵母,

纤夫们底这长长的纤绳

和那更长更长的

道路,不过为的这个!


一绳之微

紧张地拽引着

作为人和那五百担粮食和种子之间的力的有

机联系,

紧张地——拽引着

前进啊;

一绳之微

用正确而坚强的脚步

给大木船以应有的方向(像走回家的路一样

有一个确信而又满意的方向):

向那炊烟直立的人类聚居的、繁殖之处

是有那么一个方向的

向那和天相接的迷茫一线的远方

是有那么一个方向的

向那

一轮赤赤地炽火飞爆的清晨的太阳!——

是有那么一个方向的。

 偻伛着腰

匍匐着屁股

坚持而又强进!

四十五度倾斜

的铜赤的身体和鹅卵石滩所成的角度

动力和阻力之间的角度,

互相平行地向前的

天空和地面,和天空和地面之间的人底昂奋

的脊椎骨

昂奋的方向向

历史走的深远的方向,

动力一定要胜利

而阻力一定要消灭!

这动力是

创造的劳动力

和那一团风暴的大意志力。

 脚步是艰辛的啊

有角的石子往往猛锐地楔入厚茧皮的脚底

多纹的沙滩是松陷的,走不到末梢的

鹅卵石底堆积总是不稳固地滑动着(滑头滑

脑地滑动着),

大大的岸岩权威地当路耸立(上面的小树和

草是它底一脸威严的大胡子)

——禁止通行!

走完一条路又是一条路

越过一个村落又是一个村落,

而到了水急滩险之处

哗噪的水浪强迫地夺住大木船

人半腰浸入洪怒的水沫飞漩的江水

去小山一样扛抬着

去鲸鱼一样拖拉着

用了

那最大的力和那最后的力

动也不动——几个纤夫徒然振奋地大张着两

臂(像斜插在地上的十字架了)

他们决不绝望而用背退着向前硬走,

而风又是这样逆向的

而江水又是这样逆向的啊!

而纤夫们,他们自己

骨头到处格格发响像会片片迸碎的他们自己

小腿胀重像木柱无法挪动

自己底辛劳和体重

和自己底偶然的一放手的松懈

那无聊的从愤怒来的绝望和可耻的从畏惧来

的冷淡

居然——也成为最严重的一个问题

但是他们——那人和群

那人底意志力

那坚凝而浑然一体的群

那群底坚凝成钢铁的集中力

——于是大木船又行动于绿波如笑的江面

 了。


一条纤绳

整齐了脚步(像一队向召集令集合去的老

兵),

脚步是严肃的(严肃得有沙滩上的晨霜底那

种调子)

脚步是坚定的(坚定得几乎失去人性了的样

子)

脚步是沉默的(一个一个都沉默得像铁铸的

男子)

一条纤绳维系了一切

大木船和纤夫们

粮食和种子和纤夫们

力和方向和纤夫们

纤夫们自己——一个人,和一个集团,

一条纤绳组织了

脚步

组织了力

组织了群

组织了方向和道路,——

就是这一条细细的、长长的似乎很单薄的苎

 麻的纤绳。

 前进——

强进!

这前进的路

同志们!

并不是一里一里的

也不是一步一步的

而只是——一寸一寸那么的,

一寸一寸的一百里

一寸一寸的一千里啊!

一只乌龟底竞走的一寸

一只蜗牛底最高速度的一寸啊!

而且一寸有一寸的障碍的

或者一块以不成形状为形状的岩石

或者一块小讽刺一样的自己已经破碎的石子

或者一枚从三百年的古墓中偶然给兔子掘出

 的锈烂钉子,……

但是一寸的强进终于是一寸的前进啊

一寸的前进是一寸的胜利啊,

以一寸的力

人底力和群底力

直迫近了一寸

那一轮赤赤地炽火飞爆的清晨的太阳!


1941年11月5日,方林公寓。

(选自诗集《无弦琴》)




阿垅虽然职业从军,本质上却是一个文化人。他一生写过几百万字的著作,其中有风格凌厉的新诗、情怀壮烈的旧诗、还有诗论、散文、报告文学等。他在1938年就写出了最早的抗战报告文学《从攻击到防御》《闸北打了起来》等名篇;1939年写出报告体小说《南京》,后获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征文奖;1940年又写出报告文学《斜交遭遇战》,这些抗战文学作品当时都产生过相当大的影响。1942年他的抗战诗集《无弦琴》由希望社在桂林出版,收集了他在延安和国统区两地写的诗作,其中不少是抨击国内外法西斯的,如《小兵》《难民》《再生的日子》等,其中有这样的诗句:“起来!/全世界的人/我们底地球已经着火了/不是壮烈地扑灭这火就是刻毒地给这火焚烧而死/我们底地球着火了啊!” 阿垅是一位真正的抗战军人兼抗战作家,政治上爱祖国、爱民族,追求共产主义赤心不改;对朋友,他慷慨大方;对亲人,他忠贞不贰。1944年他与文学青年张瑞相爱结婚,两年后张不幸离世,阿垅悲痛异常,为亡妻写了大量动人的情诗,将这种浓郁的爱情保持终身。

阿垅是七月派的重要诗人,也是中国新诗理论的系统研究者。他的新诗以想像奇特、风格遒劲著称,在新诗界有其不可忽视的地位;他的诗论见解深透,体系完整,深得行家和初学者的好评。在创作新诗的同时,阿垅还写过许多旧体诗词,情感真挚,格律严谨,读者从中能够领略到浓郁的艺术气质。


著名诗人绿原在发言中称,阿垅的诗,不论是新体还是旧体,都不是轻易产生的,“而是伴着战斗的生命节奏,透过深刻的生命体验,蘸着或从身上或从心头流出的血发出来的。”其代表作《纤夫》《无题》《去国》等为多种新诗选集所收藏。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阿垅诗文集》。孙郁还说,自己特别喜欢阿垅的诗,很多诗人都受到了他的影响。


阿垅著有长篇小说《南京》(《南京血祭》),诗集《无弦琴》,文艺论集《人和诗》《诗与现实》《作家的性格和人》。


从阿垅诗歌峻厉、桀骜的气质类型上来说,他更像是同黑暗“天廷”激战的诗歌的刑天。有过短期延安抗大生活经历的阿垅,于1939年初到延安时曾写过一首题名为《哨》的短诗。在记述了“嘉岭山上的塔对着蹀踱在广场上的伙伴”这种初夜的松弛与安详后,他的笔锋又继而从午夜峭立的哨位陡然一转:“天上/orion(猎户星座)横着灿烂的剑/北极星永恒的光/从太古以前/直到春风的将来/照着人间”——随着这样一重意象的切换,那种以北极星与哨兵的对应定位,猎户星座飒亮的光与哨兵刺刀的暗示性联结,恍然将全诗提升到地质纪年的时空感中,并使人感受到一种太古清风的涤荡。它所呈示的巨大空间张力,正是阿垅心灵深巨时空结构的映现。《哨》几乎是阿垅仅有的一首静谧宁馨之作。


1941年至1947年在四川、成都、重庆的六年间,阿垅以来自延安的隐蔽身份,一直在国民党的军事部门工作,他因之而把自己的处所称之为“虎穴”。并因此相继使用了诸如S·M、师穆、圣门等许多笔名。毫无疑问,他因此而比一般人更深刻地感受到周围黑暗的巨大挤压。这种挤压不但构成了对他自由的束缚、思想的监控,甚至也包括对他爱情生活的摧残。我们不难设想,对于阿垅这样一位有着先天性抗逆精神的诗人,当这种挤压到了连最小的私人生活空间都要被剥夺的地步,将会意味着什么。而挤压留给个人的空间越小,心灵反弹中要求的空间就越大,灵魂对于理想的愤怒求诉就越强烈。这样,总汇在阿垅生命中的激愤便由近及远地直指覆盖着人类漫长历史的大黑暗,并促使他以绝不妥协的姿态与之对峙。而阿垅抚奏爱情的《琴的献祭》,就是以这样旷世的大愤怒,出现在中国新诗史上。


在四川的六年间,阿垅以自己痛楚峻厉的灵魂奔赴为中国新诗史划开了一条雪亮的光带。从此间所书写的《写于悲愤的城》《孤岛》《不要恐惧》《去国》等诗歌的标题中,我们便不难想见他的精神指向。这种“悲愤的城”中和悲愤的时代的处境,在同他.心灵深巨时空大光明地不断抵触中,不但加深着他的悲愤,甚而更反挫出他要在“这屠宰场和垃圾桶的世界上毁灭地放火”,乃至刑天式的执锐斧以相搏的桀骜。1947年,他终因被告密而遭受通缉,在被迫离开重庆开始流亡时,他写下了《去国》一诗——“我无罪;所以我有罪了么?/而花有彩色和芳香的罪/长江有波浪和雷雨的罪么”,“我难道不是在我的祖国?然而这难道是为我所属的国?/这难道不是在我之前所展开的风景,这山,这江,这人烟和鸟影?然而这难道是为我所有的国?”这是中国新诗史上惟阿垅所有的一种诗歌句式。


在他的诗中,一个关键意念或语词(诸如这其中的“罪”和“祖国”,以及“祖国”与“国”之间微妙又是原则性的差异)一经出现,他便绝不轻易放过,而是层层追击、步步跟进,直到穷尽其根。并以句型上回环往复的紧逼,使其超越常规性的表达,直至以新的意味对阅读实现全面包抄和致命性的冲击。我们自然可以用犀利激越、峻厉雄辩来指说阿垅的诗歌,但这些又都不足以说明他在中国新诗中的贡献——他锐利奔赴的大灵魂在迢递时空中所看见的纵深度,他诗歌庞杂丰富的句型结构和元素构成,由这一切综合呈现的写作难度……甚至是胡风和艾青在自己的诗歌视野中所不曾见到的。


在四十年代的阿垅的诗歌中,竟那么丰富地浸渗着来自《圣经》、天文、地质、宇宙天体学乃至植物昆虫学以及人类文化源头的神话中的元素。并且,他的诗歌主体又更渗透着诸如“我的人啊,我记得极清楚/在白鱼烛光里为你读过《雅歌》”这种来自古典文化中高古典雅的底色——也就是在1944年的这首《无题》中,阿垅竟于最后写下了这样两行具有谶言性质的诗句:“要开作一枝白色花/因为我要这样宣告,我无罪,然后我们凋谢”——两年之后,他年仅24岁的妻子“无罪”地在黑暗中“凋谢”;而1967年,他自己则同样以“无罪”之身而戴罪“凋谢”,留下了“白色花”这样一个清白痛楚的形象,若干年后在一部诗歌合集的封面上,为一代诗人的生命与精神历程作证。具有天才属性的诗篇是不可复制的。但在他这种气质类型的诗人中,于此后独立着自成单元的昌耀、杨炼、海子;而在他遥远的前端,则是去国问天的屈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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