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桑克诗选

2018-01-03 桑克 星期一诗社

桑克(1967-),1985年考入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他的诗歌作品散见于国内外报刊及30余种作品集中。自印诗集有∶《午夜的雪》(1987);《无法标题》(1988,与人合作);《泪水》(1990);《诗十五首》(1997)。曾获第一届台湾新陆小诗奖、1997年度刘丽安诗歌奖等奖项。




推荐阅读:胡适 郑愁予 周伦佑 洛夫 舒婷 痖弦 仓央嘉措 戴望舒 林徽因 徐志摩 卞之琳 海子 废名 穆旦1 2 顾城 席慕容 余光中 北岛 芒克 食指 鲁迅 郭沫若 公刘 陈敬容 臧克家 贺敬之 刘大白 刘半农 徐玉诺 冯至 沈从文 汪静之 冯乃超 朱自清 苏金伞 周作人 流沙河 潘漠华 金克木 胡风 李金发 朱湘 何其芳 周梦蝶 郭小川 沈尹默 闻一多 艾青 俞平伯 宗白华 冰心 应修人 骆一禾 穆木天 康白情 梁实秋 王独清 臧棣 翟永明 韩东 余怒 汤养宗 于坚 李少君 柏桦 谢冕 多多 张枣 东荡子 沈浩波 伊沙 昌耀 杨克 欧阳江河 纪弦 西川 杨黎 杨炼 韩作荣 严力 海上 梁小斌 殷龙龙 秦巴子




一个士兵的回忆

——献给我的父亲Mr。LIKUN


1.

冬天的上午,我在凌源集市卖布。

一朵大红的纸花把我从一个旁观者

变成一个改朝换代战争大戏的群众演员。

我骑在我的毛驴上,我亲手织的土布

也已成为光荣的军需品。一个邋遢的

军官说,你会得到十倍于这些的洋布。

我没有注意围观者不怀好意的欢呼

只低头看见纸花边缘还未修饰的毛刺儿

还有我的毛驴,它示威似地发出滑稽的哭声。


2.

当时,我已经31岁,虽然比我一个

后来成为浪漫主义诗人的儿子相比还小了

两岁,但我来自于日常生活的经验

比他丰富,他的智慧和诡计大多来自于

荒唐的书本——让他碰壁的指南或手册。

我想活着,即使挨饿;我想回家,即使

除了土墙和一辆我自己制造的木轮车。

我的长子12岁,他已经是田野的主人;

我的第二任妻子21岁,她是家庭的灵魂。


3.

我回到了家中,我不认为我是一个

没有血性的逃兵。后来,我的四子向我

竖起大拇哥:爸爸,原来你就是海明威

笔下的英雄。我不知道他说什么,只知道

生命只有一次,它让我胆子小,不适合在

人群的黑暗中出没。当我重新开始我

日出而作的生活,当我忘记我深爱的毛驴

变成了哪一个可怜虫盘碟中的食物

一把刺刀把我重新拖入战争耀眼的旋涡。


4.

和红花的文明相比,刺刀仿佛野兽

但它坦率——这让我更早更明智地放弃

幻想的烧酒。所以没等到新兵营

我就开始设计逃跑的计划,这使我的

表情和那些十五六岁的后生看上去是那么

不同。长官没有让我去当伙夫,虽然

这个职位更适合我稳重的性格;也没有让我

当马夫,虽然我养育毛驴的技术是如此成熟

我只是悲伤的步兵,需要时献出自家的头颅。


5.

这一次摆脱战争是如此不顺,换句话说

我根本无法发现它的缝隙。而且我多次目睹

那些被抓回来的英雄的下场——在土坑里

等待活埋,这让我胆战心惊:在梦里,不是

被子弹击中,就是被黄沙覆盖在深邃的地层。

我还梦见了一只手,从土里伸出,喊着我

幼时的贱名。我读过私塾,我知道这是什么

地方——白狼河北音书断。白狼河,我童年的

免费游泳池,今天它就是妖精煮唐僧的大锅!


6.

在梦想逃跑的日子里,我的旅行地图在山炮

嘶哑的伴奏声中变得模糊。我不知自己是在什么

鬼地方,我的伙伴一到驻地,就找肉类食物

包括那些美丽的女人——他们这些坏蛋

因为不知明天的命运而抢夺暂时的愚蠢的欢乐。

我拔出军用腰带上的旱烟袋,这是我勉强可以

找到的享受。偶尔还能放上点儿烟膏——

从罂粟中提炼这玩意儿,我可是内行,顺便

安慰一下越来越疼的肩膀,越来越远的家乡。


7.

看不见对面的敌人,看不见即将出现的尸体。

漫山遍野的军队,坦克、卡车和时代的喧嚣。

我握着步枪,心里嘀咕:今天我是否像

昨天一样幸运,躲过阎王——死神温柔的拥抱?

我也反复想过子弹穿过我的刹那,我是毫无知觉

死去还是疼得一塌糊涂?最好是当时就死——

那些垂死挣扎的人用隔世的祝福请求我补上一枪。

20年后,一起种菜的老罗讲起这著名的战役

我听着,他对面的枪中有我一支却始终没讲。


8.

夜晚来临,长官搜走褴褛的上衣和裤子。

为遏制逃兵指数的增长,他们已毫无顾忌地

使出让人嘲笑的吃奶的力量。我打着鼾声,

眼望露天里的星星,我没有奢望神的救助

也不指望自己能够长出什么翅膀,我只是等待着

一个不经意间暴露出的机会,只要有一个哪怕

成功率很小的机会,我也会牢牢地抓住不放。

我在石头下藏了一身便装,它旁边就是一丛密实的

高粱。我不会把枪拿走,那会激怒暴力的毒肠。


9.

翻山越岭,榛丛草莽,回故乡之路

多么的甜蜜,我咀嚼自己骄傲的心灵。

回头看去,战争的阴影被我甩到爪哇国的

边疆。但我不敢掉以轻心,危险随时都会现出

它狰狞的面孔,张牙舞爪,让人防不胜防。

游击队的要求当然不算过分,保卫你我的家嘛。

但我还是客气地回绝了:我更适合做个农夫

安静地守着几亩薄田,几间破烂的草房

研究种花的手艺,就够我消耗一生的才华。


2000/4/9/23:45




贺新郎


  1


作为一个迟到的宾客,我仍然

在人群中找到自己尊崇的位置。

这是厚重的红包帮我取得的,

还因我和新郎曾经在漫长的冬夜里

谈论过怎样获得一个狡猾的女人,甚至

可以认为:我是他爱情的顾问,虽然女人

都躲我,但那是因为我无法抗拒的魅力。

少女害怕失身;主妇害怕失去家庭。


  2


那么说,他是一个魔鬼,你看他

那副自以为是的表情。他俊朗的面容下

是邪恶的火焰,他会毁了你的青春

我的不懂事的女儿,你看新郎多么安静

那是摆脱魔力的控制新生的德行。

我的不懂事的女儿,出席这样的宴会

不是为了多认识几个热情的表哥,而是

让你知道什么才算是危险的男人。


  3


对你优雅的贺辞,我心存感激

对你贵重的礼物,我会好好地保存,

而且我会和我的新人把它当作新生活

的开始:一副核桃花瓶,它的沟壑婉转

预示着我们情思的富饶;它的精致

把我们婚前的理想变成了视力可及的

虚拟的现实。当然我会牢记你的教育

怎么去对付一个不可知的世界。


  4


哦,你也是男方的嘉宾。

怎么,你还和新郎有过共同战斗的友谊?

那么你也应该是成功人士。有法拉利

还有一座江北别墅,在那里你品尝着

春天的美味。我理解你的孤单

但你干嘛说它“在高处”?这是

你说的最不幽默的话,但却让我

最为感动,甚至好过你那些甜蜜的理论。


  5


你看看他在干什么,仅仅是在和一位

夫人交谈?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在乡村我见过很多这样无所事事的流氓

他们从不下地劳动,仅仅因为懂得

动人的民间艺术,唱歌,或者是说笑话。

榆树下的欲望。奥尼尔揭示的就是这样的

无耻的典型。他内心里有巨大的齿轮

推动着他把制造快感当作自己唯一的使命。


  6


这是我参加的第几次婚礼,我根本

就记不得了,我的烤瓷牙齿早就咬不动

你说的很嫩的小牛肉。但是请柬把我

拖来,这是因为我没有能力脱离

令人恶心的尘世的生活,何况我需要

和人交谈。对于你,虽然我没有结过婚

但作为一个有教养的女性,我的男女知识

足以作你的博士生导师,但我却不愿传授给你。


  7


司仪问:你为什么结婚?

新郎答:因为我成熟了。

司仪问:你为什么和她结婚?

新郎答:因为她很娇嫩。

司仪问:她的脸为什么红了?

新郎答:因为她涂了胭脂。

司仪问:你的脸为什么红了?

新娘答:因为他不会撒谎。


2000.4.16




嵇康


    讬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

        --向秀《思旧赋》


    看那炉火烧得正红,

    趁热打铁才能成功。

        --欧仁·鲍狄埃《国际歌》



我以事见法。我知道这是什么“事”,但是

他们的说法与此并不相同,就像天上的鸱枭,

他们说它是在寻找腐烂的食物,只有我知道

它在代替死神巡视晚年的人世。我目睹它的

黝黑的翅膀是个摆设,像一个谎言之上

纯金的天平,即使两边锡纸包裹的砝码

相等,即使它卖力地摇动着,仿佛描花折扇

吹来阵阵的春风,但它下面飞翔的的确是

只有我才能描绘出的幽冥的马车--马蹄笃笃

一直消逝在银河牛奶一样腥甜的波光中。

日影刚刚移到篮球架斑驳的篮板,这就是说

我还有时间回顾自己颓废的人生,我写得一手

锦绣文章,至于诗歌,更是我的囊中之物。

我还博得了响亮的名声,这从淑女赠送的绢帕的

数量就可以测出,我的温柔比水还重。

但这不是主要的,我交了几个臭味相投的友人

他们自我培养的优秀的怪癖让我心动。

而我也有得意的动作--

我热爱打铁,胜过了弹琴,琴声在炉火中

仿佛一棵未曾发育的山东大葱。

但是现在我却想要一把琴,即使是商场里卖的

那种也行,对于品牌和质量不再挑剔,决不是

因我藏身鸟笼,而是我知道我的技艺已使

缪斯的喉咙气得红肿,凑合着打发最后的

日常生活吧,又何必那么认真?这就是

我嵇叔夜诚恳的态度。有位观众认为我

比较做作--多少有点儿,但是静静等着开场

总不如让一群少女跳跳健美操,活跃一下

紧张的神经。我的琴声算不上悠扬,但是很有些

独特的内容:炉火渐渐熄灭,一块毛铁

在水池中升起袅袅的青烟。子期兄在旁边

轻轻吟诵--看那炉火烧得正红……

铁的幻影在琴声里翻腾,火的呻吟在隐形琴弓的

抽动下让人心惊。如果有时间,我会记下

这段旷世的曲谱,只是我的兄弟们早已离开

这沙暴狂卷的豫南京城。哪里是豫南,分明是

遇难--这个问题我为什么不能直面、挺胸?

我灵魂仓库的深处早已储满命运的寒冰。

当日影移到罚球弧,我的使命就要完成。

这是早晚的事情,每个人都将看到

我看到的那辆双轮马车幽蓝的前灯,驭者轻轻

敲打着手中的棋子,仿佛那是解放的丧钟。


2000.3.30




信件这种古老的通讯工具


谈起信件这种古老的通讯工具

我不禁有些伤感,为了它所保持的

我的简陋的青春,为了某个露宿郊外的

早晨,我和你走到溪边,无边的薄雾

笼罩着中世纪金黄的寺院,我和你

没有认真地看它头顶的风铃,而是

不由自主地谈起我们尊敬的《鳟鱼》

那熟悉的轻巧的旋律像牛皮信封一样

把我们这两个可怜的孩子搂在它的怀里

从眼角滴下的眼泪仿佛后来我写下的痴语

我们互相擦着,互相擦着,旧的干涸

新的又汩汩生出,成为我们现在羡慕的

才能,而不像那些栎树一岁一枯荣

把死亡看得比日历表上的墨迹还轻

那上面写了什么?谁都能够猜出

但是如今呢,谁也没有勇气把它读出声。


1999.10.22




还需要什么赐福


还需要什么赐福

我们已经拥有我们该有的  无论紫荆花开放的

思想  还是被水轻轻梳理的忧郁

我们已经全部拥有  这早期战地的弥撒

在我们席地喘息的时辰正式实施

我们来不及赞美和歌唱  在沉默的酒精和

劣质烟草的混合气味里

我们已经聆听过宁静

战争之后  我将拄着杨木拐杖  捧着金属的

荣誉证章  返回辞别已久的故乡

我来不及赞美和歌唱  面对连绵的山岭废墟一般的洁净

我将要想到一座留给什么人的墓碑

“我是一头为正义献身的猪”




恶作剧


再玩一次怎么样?不,不像你

想得那样费力,比象棋简单,只要把

我们的手伸向黑夜。怎么说呢?

黑夜咬住你的手,你疼是必然的反应。


这太像教堂里的仪式了。

它本来不是这样。

不管演出什么样的剧目,

你都该把眼泪留在座位上,再走。


街上的寒冷,谁也管不着。

你的艳遇,或者星夜坐着火车

去一个异地,都妨碍不了

这里游戏进行的速度,和程序。


天花板新设了降雨装置,有时候

也降下大雪。纷纭扬扬的,

和真的差不多,我弯腰捡起一些

咀嚼着:和锯末的香味确是一个来源。


我兴致勃勃,把多色的目光团结在

渺小的身体周围。与笔胆相似的鸢尾花

在墙上显影,幽灵似的,后面一架推土机

轰鸣。我明白:旷野上的风将吞没这里的格局。


谁号叫起来?我装作听不见。

影影绰绰地,似乎一个子宫样的袋子

在幽暗中飘飞,我如果能够捉住

对牛弹琴的肯定就是:渐亮的星辰。




千禧年


1.

吃过晚餐,我去拜访

一位不常见的友人。

他的住处不远,隔着一个

开着小雏菊的花园

当然,那是秋天。

现在,雪成了这出戏的主角。


2.

我胡乱想着一次淋雨的

经历:雨在怀里,像铁皮

弯成的小蛇,而且它很

活泼。我觉着人生凄凉

莫过如此。而友人笑着

递过一杯刚沏的茉莉花茶。


3.

月亮比较模糊,或许

鼻息使眼镜蒙上了一层薄雾。

我幻想整个身体

都能缩成一只手,掖在

裤袋里,既能保暖,

又能灵活地和自然亲近。


4.

路过文化公园,那里原是

离乡的犹太人的墓地。枯藤

缠绕着废弃的钟楼,下面一个

短发女子垂泪。旁边黄发男人

一口一口抽烟,很着急,

好象为了尽快完成悲伤的使命。


5.

我躲闪着电车,摩托车

还有人臃肿的没有爱的身体。

薄冰把我摔倒,用它的诡计。

我知道它还有同谋,我还知道

同谋的名字,它名字很长

爱打岔的心灵


6.

顺着斜坡,我看到

一个饭店门口,一个男人穿着

蓝色羽绒服在拉小提琴。

如果这是在电影里,我一点

都不奇怪,但是这是我亲眼看见的。

这就是我为什么相信宿命的原因。


7.

我突然想起小时侯,我背着

拖到屁股的花书包,从东山小学

往家走。我从衣袋里掏出一块

石头,抛向路边的蒿草丛。

一只艳丽的野鸡飞起。

并留给我一枚回忆的羽毛。


8.

羽绒服的帽袋摩擦着

耳朵,我听不清向我靠近的声音。

一滴火星儿洒落,我才发现

漫天的烟花。我看见树上

缠了红色的电灯笼,记得妻子

曾用一个形容词描写它:"艳"。


9.

友人可能在看电视,杂技和

滑稽的对话,他曾说:这才称得上

热爱生活。我想说扯淡,

但还是忍了,像面对新的罪恶。

没准他是对的。

我在心里早就厌了年轻时的革命。


10.

铁路桥上的横栏,涂了劣质的

口红。蒸汽机车刷地通过

像痛快的死刑。我在想车厢内的

客人,有没有像我的?

看着闾巷的画册,想着

他在京都的远大前程。


11.

霁虹小区仿佛迷宫

当然对于我的才能,还够不成

考验。小卖店招牌闪烁,

窗口灯全亮着,偶尔电压使它

忽隐忽现,它的行踪更是难以捉摸。

我要么选择其中一个,要么走开。


12.

芝麻开门。一个漂亮的女芝麻

他出去了。您请进。

多么美好的夜晚,我想起

这是一个多么平庸的句子。

但它对我是多么合适。

对我的时代多么恰如其分。




暴君


他该长着胡子,也可能是

小白脸。那更奸诈。

他吻你的时侯,一把刀子

也捅了进去。你不可能想通

这矛盾的举动,他干得非常和谐。

想起小时侯,老师拎你到黑板前

左手画方,右手画圆。你努力的

结果:两团东西像梨又像柚子。


他刚才还笑着杀人,转眼

他为一个寡妇的寂寞哭泣。

“给她两个身体棒的男人!”

他像个医生开出药方。

复诊时,他却把气息奄奄的美妇

当作番邦进贡的宠物。

历史学家污蔑他:反复无常。

而其实他仅仅是:记性不好。


他评价前几任的成绩,毫不犹豫:

“不及格!”宰相使个眼色。他赶紧

补充:“爷爷和爸爸还不错!”

散朝,他留下宰相的屁股

吃笋炒肉。他是恨铁不成钢。

铁怎么能成钢?大家认为他

缺少逻辑性。祸水立刻春心荡漾。

他无所不知,“大家的本质是灰烬。”


1997




重读安·阿赫玛托娃的《日记散页》


全世界我最痛恨的东西,肉眼看见的

首先是:自由人的监狱。而战场更为可怕。

它可以为任何一个地方冠名  像门外的

雏菊花园可能就是,而我的破书桌,

可能就是野战医院的手术台,人道主义

阿赫玛托娃在高声哭泣。为了隔湖

相望的奥西普灰烬,我投宿(投诉)

绝望的旅社——我写下每一句诗,仿佛

回忆古老的岁月——也就是现在。

感谢徐江将我和灰的名字列在一起。

欧罗巴旅馆,我正住的哈尔滨也有一个

住过逃亡者萧红,大洪水到来之际。她

望着道外矮楼的平顶。我其实只想说:

不管我是谁,核心都是冰雪覆盖的眼泪。




夏夜十四行


忧伤的小提琴曲  浮动着夏夜

一只高脚杯  一枚彤红的眼睛

一位痴情的女人  熬夜

乃至沉默  为圣安济洛  为游艇


你的城区  你阴郁而疯狂的酒液

为什么不啜尽

我一生都由你、你的同类组成  犹如

大地来自于旷野的乔木


感受过风  然后走进秋天  地铁车站的

爱情  这画布上的苹果会更加鲜艳

从玉泉路到积水潭  通向天国的路


就这样相爱。星光。圣安济洛。河流。

舞蹈的幻影。祈祷的墙壁  写满你的心愿

沉默着  别让任何人听见




奥秘十四行


我和你们没有关系  因为你们不是大树

在它的旅馆居住过雷霆  一个火红色胡须的老人

镀铬餐具已经剥蚀

豪华的皮椅在草丛中  蚂蚁揪着它的面皮


我只是一张破碎的面孔上面的一个破碎的洞穴

我黑暗的内部横栏也只住着一部受伤的书籍

接受抚爱  长别离  十字军远征异域的词语

没有光荣  没有忍辱负重  没有洗刷繁复的最小的雨


作为一篇散文的生命是多么幸福  如果它来自

一株隔世的青草  隔壁是一架旧式的管风琴

一位衣饰严谨的神学院女生  墨色的长衣

忧伤的鸽群在她胸腔的教堂尖顶栖息


我是最简洁的段落  复句  一个巨大的心脏

几枚鲜润的花瓣殉葬于永远焚毁的逝水




母亲十四行


远离母亲  我们当真以为我们远离母亲?

后园的荒草多么深邃  仙子的恩宠远若星辰

当暮色环合  回家的路湮没于巨大的暗影

我们哭了  我们当真以为我们有一位母亲?


她活在某处  膝下有两个和我们长相酷似的子女

他们将爱享受  而我们在暗中

嫉妒————我们这些被代替的孩子

我们当真以为我们在嫉妒那些不存在的幻影?


她聆听我们的哭诉  她的泪珠超过

这个世界的高度

我们虚幻的母亲伸出温柔的虚幻的手


默默地领取吧

这默默之中究竟有多少人所不知的事物?

艰辛、冷酷、危险、屈辱


1990




我的邻居火车站


白天,她看我是个

可怜的聋子,她

惊天动地的大嗓门儿

只不过是市场街上

一件花里胡哨的小摆设


而午夜,仿佛被

仁慈的“有关部门”

命名为助残时刻

她把睡衣当作翅膀

在霓虹灯的助威下炫耀

她随时脱离生活的本事


她过分宽容使她成了

社会各阶层的标本室

我的嘲笑她认为只是

一个实习医生的浅薄

而我像个老师傅似的

脸上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


1998,5,18,午夜




在晚宴上的自我介绍


我?不是日本人。中国人。

英语说不好。干一杯。

写诗,狭隘的国家主义。

我保守,在巴士站不敢与

女友接吻,而在秘室中

我的花样比法国人多。


个头矮小,限制了目光

对远大事物的算计,而那些

比微生物略大的,我也缺乏

耐心。不要把我的麻木

解释为沉静。不要把我的

没词儿解释为东方的羞涩。


其实非常肤浅,与杯中

液体的高度相仿。其实

非常随便……哦,不,非常

严谨地遵循“随便之主”

的教化:土里出生,

海里长大。


1998,4,16,午夜12:30




漫长与不可以的狂欢节


1.


一整天在酣睡,朱丽。

他能想象慵懒的样子:

刚吃饱的波斯猫,眼睛闪着

碧色,而且是“长弘化碧”的

碧。但他宁愿她细长的身体

模拟柔媚的瓷瓶,或者干脆就是

莫迪利阿尼笔下《坐着的玛格丽达》

纤细的玛格丽达,肯定已是

法兰西乡下一堆精美的灰烬。


2.


在朱丽的记忆里,香炉的铜壁

保留着微弱的体温,透过淡青的

纱窗,她可以看见蝴蝶风筝飞行

在远郊晴和的天空中。边角发皱的

书卷则斜倚一汪墨海。她轻启朱唇

泄露哀怨的气味。不是睡眠

让她这样,而是更广大的东西。

究竟多大?她也不知道标准答案。

但一场姻缘,模糊而柔和,早已确定。


3.


檐角的蒜头灯轻曳,仿佛

一只精巧的素手拽着它的胡须。

他看见枇杷树下一枚炭黑的棋子

正在镇压一粒米白的砂子。

“不合适。”朱丽站在回廊里

微蹙的眉山,使她看上去仿佛安静的

妹妹.若是在一个月夜,她将看见

满庭清辉。而现在她只看见半勾新月

在历史中,像一个括弧,一句寒冷的内心独白。


4.


看官掩嘴胡卢而笑,小石头却不

竹桥下的暗影也不。它亲眼看见

一个清醒人脑浆的颜色。他的六弦琴

在朱丽的回忆里是一只六翼蝴蝶

专嗅芬芳的庭树,对她却置若罔闻。

他的驿舍,朱丽把它想成远在天边的

一个国度。抵达那里,要经三千弱水

五百里葱岭,都是不折不扣的障碍。

抵达了。她能否目睹"曲终人不散"的妙境?


5.


日光炽烈,朱丽,或者那只猫

头皮吱吱冒油,仿佛无形的

烙铁勤勉地工作,所以这个夏天

被称作“残酷之夏”,刽子手在唱婉约之曲

使看官轻易省略他们扭曲的黑面目。

那只是众所周知的一面,另一面

他锁于匣中,如果他正处于“灵魂的

胚芽”时期。“和繁殖有关”,他选择

顾左右而言它的方式,“左右都是灾难之星。”


6.


内城充斥釉白的火焰。被灼烧者

成了有记忆的人,他们渐渐丧失

对现实的兴趣,身体则演化成树木。

当朱丽看到庭院里的槐树,便编出

这奇异的新闻。“真是真的,”他强调

仿佛他曾是那些树木中的一员。朱丽

闭目垂首:他是悲伤的旅行者,从他

饕餮的吃相就可看出。而她却忘记一个

朴素的常识:女愁哭,男愁唱,猪愁吃。


7.


水波湮没柔软的头发,金鱼

首尾相接成一条灿烂的圆环。

面颊上那两滴水珠

它们掉落时拖带下来的痕迹

是朱丽看见的最后的东西。

她从院子走出来:夜凉如水

一辆暗青色的骡车穿过碧绿的麦田。

在梦中的笔记里,朱丽深情如许:

“尘世,我也将从你的怀抱中滚蛋。”


8.


他装模作样念书,从早晨到午夜

在玻璃动物园里。他蠢就蠢在把

“众所周知”当作“独家发现”:玻璃

就是空气,影射他所在的辽阔的都城

他自己也被影射,准确的动词是:“恶攻”。

他颠三倒四于修辞的游戏,这点倒像个女人。

一只不请自来的蚊子对他的肤色予以高度

评价:这样的打印纸,不留痕迹没意思。

他附和:蚊蚋无知写红诗(写即泻;诗即矢)。


9.


“这些绮丽变幻的闺阁风云

不过是一盆即将被历史倾覆的

洗脚水”。他喜欢文雅的辞句

喜欢在伪君子的嘴上吐一口浓痰

而他本人却不遗余力地变成

神经质的胖子,紧紧搂住正在变酸的

黄昏。每一个勾栏瓦肆的黎明

“滑雪运动员朱丽正巧妙地绕过一个个

惊险的旗隘,决定性因素:她灵活的胯骨。”


10.


他假装他是无知的养子

无知而无畏。但他却怕冰激淋式

的三色革命,红蓝白,怕它胜过

怕朱丽的大肚子。在自由的夏天

欲望的任何一个派驻机构都有可能

独立。哦,地狱之门四季常开,而以

夏季最美.巴洛克式门环,葡萄藤蔓

玫瑰花瓣,小爱神颇富价值的鲨鱼翅

忽扇忽扇,飞临朱丽还是杨美的窗前?


11.


他研究“连续性”,颇像一次

橘子水的爱情之后一次香蕉水的爱情。

如此命名的依据:爱情是水,随物赋形。

这意味:爱情什么都是,即什么都不是。

多完全的幻影,朱丽沉浸在

残忍的旅行之中,大段大段贴心的台词

是她的意思,却不是她的句式。

“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到站了!”天未亮,他的嗓子就突然变细。


12.


他苦思冥想一种句子

既奇形怪状,又能一针见血。

“遗忘症的春风袭来,暖洋洋罗喂”

“拯救计划变成优雅的玩笑罗喂”

欢笑声仿佛发自地底,沉闷而有力。

她犹豫一下,请毛笔吃饱墨汁。

“理性始终被关在电冰箱里

当她把它小心翼翼地保释,她看见

它从各个角度分裂了它的身体。”


13.


挥霍时光,他撰写云蒸霞蔚的

垃圾,比平时所谓的“贱业”

更被人看不起。在海上,在暗中

他们相信:谁也看不见我们。

这不等于刽子手找不到躲藏的秘密。

细长的黑烟已在一株梨树下

布下机会,他们硬着头皮恭候永生的机会

他故作镇静:“我们愿意和你们共享

这顿盛宴。”朱丽心知什么是鬼话连篇。


1997.7.1——7.28




思想突然成了问题


 你有无思想?我问自己。也许有,也许没有。如此不确定是因我对何为思想产生怀疑。以前我对自己说,你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现在却有一种声音萦绕耳边:你可能是一个没有思想的人。思想突然成了问题。

  我心趋于老旧,但酷嗜新学,深知不学即完蛋之理。有人兀自老旧,我虽觉可惜,但依然尊敬他们。这些年来,思想界每每发生争论,我都认真阅读。这些学者之中,崔卫平为我一向敬重,其译哈维尔和米奇尼克均对我产生深刻影响。但这些思想在我诗内体现多少,我不得而知,但我察觉它们已活在我的血液之中,与我原有的信仰紧密相连。像她这样的学者还有多少?我不清楚。但我深知我之触角比较有限,从来不是全部。丁东学术兴趣转移,与文学不告而别,本也无可厚非。其文我也曾细读一些,比较严谨,但这次突然粗率却让我一头雾水。借题发挥,也未可知。

  我有一问:不知他们是否读过我诗?可能从未读过。或许读过,也是不值一提。对此,我只能对自己不满,不能打动他们。虽然我是固执的作者,虽然我屡次表白我从不为读者写作,但是他们如此要求,我仍然觉得有理,虽然我并不打算听从。回到思想,我始终相信,仅仅拥有思想是不够的,它们必定附于词语。我并不欣赏某些先锋作家,绝不是因为思想问题。我也不欣赏某些年轻作家,或因他们的写作存在某些可以改进的问题,或因他们的美学趣味根本不对我挑剔的胃口。他们或许拥有独立的思想,而我未能了解。而更为实际的是,我深知我的欣赏与否对他们而言并不要紧。

  我承认我比较无知,所以必须刻苦自修。或网络,或书卷,下足功夫。我知道我仅是一个诗歌作者,即使思想受益,也不能轻易言说,因为术业确有专攻,但这并不妨碍我独立思考或对某些问题自有取舍。同时,我也承认,某些问题我不能找准命门,这意味思考没有尽头。对当代社会,每个人皆有己念,虽然其中也有共识,但仍须看到,不同之中只有一些构成真正的分歧。严厉的批评,或耐心的讨论,甚至是残酷的教育,仅是分歧的点滴显示而已。某些问题,实质相同,只不过表达方式存在差异。也许就因这一微妙差异,才产生貌似纠葛的问题。再加之专业、角度或立场参与,也便构成复杂性的一隅。

  归结诗歌实践,我必须遵循自己的道路。我从不期望有人同行,我一向以为这是不恰当的心理奢求。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猫。然而这条个人之路,不走者可以反对。我对别人之路也是如此,但我并不阻拦。我不能保证自己是唯一正路,是否为路也需反复而仔细的质询。我的本质是怀疑的,对他者如此,对自身更甚。

  我曾以文学方式做介入工作。不知效果怎样,但那并非我能控制。况且我只能对自己的言行负些责任。是时,我曾竭力吁求更多的参与者,但不参与我也觉是正常反应,因为我知道这不是唯一的选择。若是我友,我希望他保持关注,仅此而已。即便选择正确,每个人也有不做的权利。这是我深知的,也是这么坚持的。但以文学考量,则须筛掉若干作品。即使如此,我也不改初衷,我必须这么做,何况它的文学方式值得实验与改进,由此促成一种新诗类型也有可能。

  反对或差异,是每个人生而得之的自由。尽管反对令我恼火,差异令我不适,但我必须尊重这一现实,因为我的全部努力不过是争取这一时刻。自由表达之间的碰撞肯定会令彼此痛苦,这是代价也是表征,我必须忍受。必须忍受粗暴或野蛮的方式,也必须忍受极端或危险的内容。这一问题的关键就是首先应该尊重自由表达,其次才是与其辩论或斗争。我做过网站,曾经遭遇这样的时刻,这对我不啻是一种道德考验。我非常艰难地度过,尽管它令我悲伤,令我虚无。泥沙俱下本就是自由初期的风景。

  而行为则须严格约束。某些行为,不管出于何种理由何种道义,我都坚决反对。比如暴力,哪怕是对盗贼,也不能还之以暴力。这可能软弱,对此我自己也比较担心,但这是我目前的真实想法,无法逃避。或言,对盗贼施与暴力是一种惩罚,我绝不认同。让我更为担心的是,即使中止他的生命,也不能根除他内心的羁绊。或言,提前施与暴力,可以预防……这里问题更多,奥威尔对此已有精细剖析。我之所以强烈反对暴力,是因童年的经历。我的许多认识来自日常生活,但这并不能阻止我对智慧保持尊敬,因为那也是我所向往的。

  我承认我内心之中存有黑暗的成分,我不能为此开脱。它们或是所谓的人性弱点,或是我必须清除的缺陷。但是某些,我的确是被迫接受,并不心甘情愿。我不得不接受,不得不妥协。这是每个人都可以批判我的地方,我自己也批判自己。我只能尽量避免某些东西的侵扰,但不可能彻底,所以我也就没法监督别人与之彻底断绝。对我来说,批评只是讲述差异,并不鉴别是非。道德鉴别是非,但它却从不允许任何人拥有制空权。从反省自身开始,这就是我的道德之路。

  理论已耗我大量心力,也非我所擅长,故此我只想从作者角度出走,或能发现某些被省略的基本问题。或言他们并非故意,只因篇幅或其他限制,或言语境周密性并非他们掌控,同在屋檐之下我怎能不解垂首?我理解,但我仍然不说他们对文学现状缺少阅读、调查或分析。这些皆是学者本分,他们拥有不做的理由,这些已有骄傲明示。有的学者做了功课,但不满意,我也没法。说实话,我也对一些同行不满,但我绝对不去干涉。这是他们自己的命运。我对自己也不满,但我能做什么?这也是命运,尽管我那么努力,甚至是呕心沥血。这些只对我个人有点意义,对他人丝毫没有。倘若他们觉有,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即使如此,批评仍属必要,但它是否发挥作用则是一个课题。令作者心悦诚服而非反感才是批评的正当追求。对立是容易的,但并非目的,所以才须三思而后行。但愿此次争论能够形成沟通与交流机制。

  或者举例《兄弟》,我亦沿袭,以除孤证之虞。上部某处令我流泪,下部多处令我生气。但这仅是个人之见,我相信这对作者本人毫无借鉴。他怎么做是他自己的事情,他即使从此消失又将如何?那些失望学者,不过是对作者有所期待而已。何必将期待寄于一人?君不见偌多潜水作者,偌多坠地新丁,或可拣选浏览一过。这不是安慰,而是事实,何况自己也可擎笔实现自己的期待。若是善意,这些尚可作为提醒;若是作者置若罔闻,又将如何?对其他有所秉持者也不会产生任何旁敲侧击之用。对那些无路可走者或许是一种功德吧。文学是冷僻之地,任何涉足者都须小心和仔细。

  某学者批评现在缺少终极意义。我忽然想起,多年以前某某曾责怪终极意义谈得太多。我倒是一直谈论,惹得某友替我担心,觉我尚且年轻就张口闭口谈论似乎不吉。他说的有理,他是为我健康和生命着想。但我必须思考这些问题,这全拜死里逃生的遭遇所赐,随时随地都是晚年,焉能不谈?但我仍然要为某些作者的缺少辩护。他们或因不想,或因认识,皆是人生自由。不谈,能妨碍文学什么?我实在看不出。我倒是谈了,我的诗就一定如何如何?我看未必。文学要求很多,但也有简单一面。写好,仅仅两个字,就足以消耗此去的人生。

  而文以载道早是老生常谈,翻来覆去毫无意义。但我还是罗嗦两句。载道与否全看自身,愿载就载,不愿拉倒。写诗于我有时纯是一种兴趣。现实生活的某一部分我会写进报道或评论,或呐喊或助威,或仅仅是解除自身些许的孤寂而已,不管如何,我都无法将之与文学相勾连。而有的干脆写进日记或是心中。我知道我不是勇士,所以有时什么都不写,任它随风而逝。我也恳求诸位允许我某一时刻的胆怯和游戏。当然我也有写时,但从不是所谓的遵命。我的道是什么?我自己清楚。我的失望不仅对别人,也对自己。因为有限,所以颓废。

  正因思想界、文学界存在问题,所以才有必要讨论。像我这种人,不过是少数而已。本对某些说法毫无兴趣,但若有理有据,即使不对路数,我也应当以之为鉴。而我这些文字,任何人都不必听取,可视为我的自言自语。自言自语正是我的诗歌。它能改变什么?同行布罗茨基说:“诗歌无法让任何事情发生。”我愿意以公民或人的名义去做另外的事情,但这与文学无关。我必须强调自己的社会责任感,这斩钉截铁。但诗呢?它有自己的航程。




推荐阅读:大解 李南 李点儿 孟浪 熊曼 燕窝 流泉 秋若尘 胡马 姜央 李因 扎西才让 张执浩 王征珂 懒懒 张进成 樊子 雾小离 许欢颜 钟硕 崔卫平 黄金明 墨指含香 宇舒 杨献平 熊焱 李南 弥赛亚 年微漾 何言宏 杨庆祥 海上 彭一田 顾北 小西 梁文昆 丛小桦 李浔 夏汉 世宾 浪子 谢冠华 魏捷 吕游 大四 张远伦 宇向 茱萸 炎石 王家新 陆忆敏 朱朱 宋渠 宋炜


超越自我
孜孜以求
继承突破颠覆重构
个性先锋自由开放
理念
星期一诗社

豆瓣:https://www.douban.com/group/xqyss/

部落:https://buluo.qq.com/p/barindex.html?bid=346217

微信:xu_zhi_ting 邮箱xzt886@vip.qq.com QQ群589878064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