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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续冬诗选

2018-01-12 胡续冬 星期一诗社

胡续冬(1974- ),1999年考上北大中文系博士,70后诗人,主编诗刊《偏移》。大学时代开始诗歌写作,历获刘丽安诗歌奖、柔刚诗歌奖、明天·额尔古纳诗歌奖等民间诗歌奖项。2000-2003年曾创办当时国内最大的新锐文化网站“北大新青年网站”,2004年之后曾致力于博客的传播与推广,成为知名博客。2003年至今,长期为《新京报》《东方早报》《晶报》《世界博览》《出版人》等报刊撰写专栏。成为知名专栏作家。著有随笔集《浮生胡言》(工人出版社)《你那边几点:我的巴西土鳖生涯》(人民大学出版社),编有《影子的素描》《北大网事》系列、《新青年DVD手册》系列丛书,与人合著或合译有《希尼诗文集》《北大课堂读诗》《现代诗100首》(红、蓝卷)等书籍。教学、写作之余,在CCTV-6“爱说电影”栏目出任嘉宾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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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一角


我新买的音箱里有一个会按摩的女鬼

在夜深人静的倾听中她向我索要服务费


这些从书市上窃来的书竟摆出了一张张主子的脸

等着从我身上爬出一条安达卢西亚狗去把它们一一亲舔


一个在吉它上闲逛的朋友给我留了张字条

“希望你向《诗经》学习,把晦涩的语言象阑尾一样割掉”


漫长的学生生涯时时要宣判我的性无能

而抽屉里的一张黄色小扑克常挺身出来作辩护人


木鱼、经幡、圣经和印度香

它们总爱带我去我投错胎的地方


夏士莲、圣罗兰还有小小一瓶雅诗兰黛

这些离奇的名字构成了我女友心中的重重阴霾


一根香烟就可以把我收买

一瓶烧酒就可以把我出卖


没有谁注意到我那黑色的蝴蝶标本

直到它复活成为星斑恍惚的黄昏


两盏台灯的光让我看到了两个影子

它们在我写作的时候死死掐住对方的脖子


异乡的开水泡不开家乡的茶

到了肠胃里更会吹出感时伤怀的小唢呐


钻过了玻璃窗的秋风也钻进了我的骨头

从我这平静的角落生活里终将喷出愤怒的石油。


97·10·25




胡闹


整整一夜,这个狡猾的纸团

始终没有发出传说中的老鼠

绝望的叫喊。我从一个球迷的梦里

偷学到了罗纳尔多的脚法,又从

他上铺的武侠呼噜中叼走了

一个武林高手七成的内功,而这一夜

或者说这颠倒的世界中残缺的一页

仍未能记下我辉煌的一笔——

只须那么一下,当我骑士般的利爪

从任人亵玩的肉垫上张开,象

我的枕头——《铁皮鼓》里受尽嬉弄的小奥斯卡

尖厉的嘶叫,将老鼠的心脏

象肮脏的玻璃一样弄碎,我眼中

刹那间汇聚的老虎的金黄就足以

让酷爱博尔赫斯的主人给我足够的尊严

象对待他的女朋友一样。只须那么一下——

迷宫般的夏夜。等待奇迹的宿舍。

我吞食了主人那么多的诗歌,也不能

在这沙沙有韵的纸团读到

一只老鼠的变形记:那上面

是否碰巧印刷着让我永世沦为宠物

的咒语?事已至此。那些低等的物种

蚊子、苍蝇,躲在角落里嗡嗡讪笑

象是看见了人们把我改变命运的辛劳

斥责为不解人意的上蹿下跳。纸团

还在我的脚下作响,越来越

失去耐心的我开始从里面听到

天亮后主人那不无轻蔑的招唤——“胡闹!”

和我一如既往的愤怒的回答——“呜喵!”


(献给我的爱猫胡闹)

98/7/31




小诊所


崔义君的小诊所隐秘地夹在服装街

和饮食街的结合部,象腋臭一样

散发着从温饱到小康的小跑运动分泌出的

难言的气息。污渍斑斑的塑料门帘


掩不住小城市的苍蝇爱看热闹

的劣根性,它们交头接耳,在弃物桶上

议论着重庆发廊妹的白带之谜,并把起因

推溯到扎在黄陂老板身上的那针“淋必治”


是否过期。我未来的姐夫崔义君

发家致富的香烟薰细了曾在医学院里

终日昏睡的双眼,疏松的笑脸象是

过早烤熟的面包,从中可以闻到


美味的而立之年应有的配方:只需把

大厨福柯的知识加权力改换为本地出产的

学历和人际关系。“而这十平米的中西医结合

曾为我市的繁荣挽救过多少积劳成疾


的小业主,多少晚节难保的老干部。”

今年夏天,久咳不止的我也曾一度来此

接受崔义君鸡同鸭讲的诊治。透过

输液瓶里夏瑜那液态的人血馒头,


我看见门口“华佗再世”的招牌附近

愤世嫉俗的肉铺掌柜正在等待编织匠和卖枣人

的到来,而下岗的弗拉基米尔和前劳改犯

爱斯特拉岗,又已在电线杆下枯坐了一天。

98.9




出国


报班、考G、护照、签证,象

经历了十月怀胎,他向命运的子宫

射入的英语,终于发育成一张机票


在盛夏时节呱呱坠地。而此时

他突然变得象一个不愿承担责任

的父亲,捏着这张天堂通行证


不知如何处理:他预感到那枚

被改变生活的愿望压破了外壳的

厌世的核弹,即将在一夜失眠之后


轰然引爆。他甚至已经听到

多年淤积的烦闷象灾祸之前

恐慌的鼠群,正沿着血管内壁


不安地跑动。务必让它们

保持镇定!他冲进浴室

象防暴警察举起高压水枪,他将


淋浴喷头对准了正在向大脑

请愿游行的心脏。他狠狠地

搓着皮肤上几块失恋的阴影


如果孤独能够象垢甲一样渺小

一点一点从擦澡巾下掉落,他兴许

会及时结束这场灵魂对肉体


的内战。而事实上当水逐渐变冷

他却开始无休止地出汗,他不得不

一直重复着搓洗的动作,直到浴缸


泛滥成“新东方”单词书上的苏必利尔湖




周末,大街上


周末,大街上挤满了乔装打扮的

老女人。小叮当一眼就看穿了

藏在她们肾上腺里的盗版VCD:

好莱坞的激素驱动着她们

汉语版的大腿,由解霸五

控制的风骚有节奏地吐露出

黑心财和肉心肝。满街的老女人

一齐开动她们超频了的欲望主机,

要删除街头的民工和新人类。

小叮当目睹她们随手从香蕉里

剥出了伟哥,把黄色丢弃一地。


周末,病中的小玲珑思念

熊姥姥的糖炒栗子。她掐指一算

水果摊前的小叮当正在分心。

她对着怒容满面的镜子哈了口

扎里扎沙的热气:小叮当的胳肢窝

一阵奇痒,迅速关掉了老女人的脸上

正由大片向毛片过渡的视屏。

他一粒接一粒,掂量着

温暖的栗子里家庭的糖份,而

老女人们也纷纷骑上带套的手机、

扬(羊)鞭远去。在小叮当和小玲珑


相隔的几百米周末里,重新挤满了

民工和新人类,以及其他的犯罪。




川籍学人某某


论文写不下去的时候

他想打人,他想

在BBS上乱贴东西。


“狗啃的学术渣滓!”

同乡教授的三卷本狠书

砸得他的自尊心直喊先人。


放松。放松。丢下

这些鸡零狗碎的本体

散一次学院派的步。


象当年从喻家公社到

卧石坪,一夜的工农兵抒情

走完了盆地苦闷。


太阳已经下课,教育

还要惹祸。小路以西

他撞见本学科躲在小院里


痛说家史:新任系主任

和老的一样,硬是不提他

十年前的花花成绩。


他又想打人。红起眉毛

绿起眼睛,吓跑了一群

讲爱心和小道消息的学生。


他回到屋里,伤心地

上网,在美国黄色网页上

看到家乡妹子巴心巴肠。

(99.11)




防弹爱情


这个词组首先出现在影碟出租店

骚动的橱架上。“蛮够劲,带点色。”

从老板夸张的推荐声里剔掉两圈

狡诈和无知的钢丝罩托,我依然可以

触摸到金·贝辛格难以被2.0版

压缩的胸围。“《防弹爱情》,挑逗啊!”

仿佛禁鞭以后过剩的家族亲情

都将秘密汇合到英文对白

和粤语汉字之间深速的乳沟,流向

孔雀开屏般的《新闻联播》的背后:漫漫长夜,

构成了节日那肥大而阴晦的臀部。而我挑剔

的手指,还是果断地拨开了另一个主角——面孔

呆滞得象白板一样的李察基尔,把他

留给了一位即将奔赴麻将桌的

下岗女工:在英雄救美的激烈枪声中,她将

扔掉一张毫无用处的好莱坞二饼,自摸

一根能把坍塌的工资死死顶住的本地幺鸡。

而一旦这个广告怪胎一样的合成词

在漆黑的夜里蜕掉了偶然性的片名号,居然会

象一只敬业的知了一样飞进我噩梦的边缘

预感丛生的灌木林里,无休止地鸣叫——

在这焦灼而不祥的声音中,我看见自己

精心培训的幸福生活界一个胆怯的新兵

低姿匍匐在她的泪水冲刷出的

战壕里,四面都在开火:口径小于

林黛玉的愁肠的枪膛再配上

阿加莎·克里斯蒂娜的眼睛做成的瞄准器,

扳机是欧康娜的喉咙,子弹是

杜拉斯残缺零乱的排比句,我胆怯的幸福生活

正一步一步爬向新年钟声敲响的死亡线。

“良辰美景奈何天,防弹爱情本命年。”当

刚刚坐庄的黎明又把我押给了一个

惊魂甫定的白天,我决定和同样属虎的她

去租下这盘奥斯卡最佳无聊片。

98.3.20




到哪里能买到两斤毛豆


“一句话点醒我梦中人

忒忒令忒令忒忒”

—— 周星驰


“到哪里能买到两斤毛豆?”十年前

一把青春期的毛豆曾经帮他堵住了


一伙讨债的马路天使无法无天的胃:

多么惬意呀!没有板砖威胁的好好学习


天天向上到了硕士毕业论文的答辩期。

“为什么没有部分毛豆进京,在春夏之交的


烦躁的舌苔上,掀起一场毛茸茸的小革命?“

在国家安全局对面的西苑早市上


他找到的全是蚕豆、豌豆、豇豆、

老于世故的黄豆和被和平地演变了的


荷兰豆。“只需两斤毛豆,一小撮

别有用心的八角、桂皮、辣椒和花菽,


一斤用于追忆似水年华,一斤用于充当

通往博士的游击路上开小差的军粮。”


而所有蔬菜贩子的眼光正联合起来

雄纠纠、气昂昂,踢翻了盛在他松果体里的


昨夜梦中吃剩下的毛豆壳,它们踩痛了

畅春园老知识分子手中偏瘫的钱包,扑向


水果摊旁一个悍然扣错扣子的浅草妖姬

和她身后的海盐牙医提着的走天涯皮箱。


“毛豆!毛豆!”没有人理会他和他的记忆

提出的最强烈的谴责。从他受挫的心境里


发展出另一套不太急切的批评话语:

“到哪里能买到两斤毛豆……”




暴雨中的乡间公路


离开县级风景点的黄泥路

把他们的心肠搅得稀烂。

县、乡两层西装干部一团和气

继续讲解龙须草和扶贫。


他们中间有人悄声叮嘱:千万

不要露出方言马脚;有人狠狠地

吸光了香烟里的困,把刚才

三流瀑布的小型壮观憋进肺里,


攒成下一段瞌睡的旅游资源。

一路平庸,几丛拐弯抹角的苞谷

草草遮掩着山区农业的私处,

并为他们的扯淡平添了瘦巴巴的


田园气象。“乖呀,好鸡巴大呀!”

从大柳乡的乌云到渺茫的城关镇

暴雨二话没说,从司机的公鸭嗓里

滚落下来,伤透了陪游干部的心:


他们体谅不到,反而盘算着

如何借机绕开县委的苍蝇酒席

赶回市里。但雨水残酷、山路痛苦,

政策疏松导致泥土下塌,河水漫溢


随便闯进道桥工程的财务漏洞。

大雨点砸痛了他们的鬼把戏,

面包车在河沟里的黯然熄火

更是掐灭了他们闪烁不定的


游民快乐。暴雨在倾倒沮丧——

“尻他妈,回不克了!”一声

本地尖叫终于戳穿了他们

由市委熟人的电话伪造的北京身份。

2000.7.29于鄂西北




亚细亚的孤儿

——为马骅而作


太平洋大厦的第十三层,

亚细亚的孤儿在风中哭泣。


他把羊群赶进电脑,独自

坐在鼠标上数星星。


星星啊星星真美丽,

明天的早餐在CEO那里。


他左手擤了擤小癞子鼻涕,

右手撩开脏兮兮的显示屏


偷看大人们的小秘密。

那个着了凉的光屁股阿姨


一个喷嚏就把他打了出来,

让他去网上邻居找亲戚。


亲戚们正在瓜分他的羊:

有的把羊头和狗肉链接到一起,


有的正用dreamweaver加工羊皮。

没有人理会他。没有人夸奖


他小眼睛的水灵和

青蛙T恤上的葱心绿。


他只有开动罗大佑的扫描仪

把顽皮的幽灵存进服务器,让这


IT世界的未来主人翁

在通往天国的光缆上飘来飘去。


而在太平洋,亚细亚的孤儿

仍在中央空调的风中哭泣。

8.4




水边书


这股水的源头不得而知,如同

它沁入我脾脏之后的去向。

那几只山间尤物的飞行路线

篡改了美的等高线:我深知

这种长有蝴蝶翅膀的蜻蜓

会怎样曼妙地撩拨空气的喉结

令峡谷喊出紧张的冷,即使

水已经被记忆的水泵

从岩缝抽到逼仄的泪腺;

我深知在水中养伤的一只波光之雁

会怎样惊起,留下一大片

粼粼的痛。

所以我

干脆一头扎进水中,笨拙地

游着全部的凛冽。先是

象水虿一样在卵石间黑暗着、

卑微着,接着有鱼把气泡

吐到你寄存在我肌肤中的

一个晨光明媚的呵欠里:我开始

有了一个远方的鳔。这样

你一伤心它就会收缩,使我

不得不翻起羞涩的白肚。

更多的时候它只会象一朵睡莲

在我的肋骨之间随波摆动,或者

象一盏燃在水中的孔明灯

指引我冉冉的轻。当我轻得

足以浮出水面的时候,

我发现那些蜻蜓已变成了

状如睡眠的几片云,而我

则是它们躺在水面上发出的

冰凉的鼾声:几乎听不见。

你呢?

你挂在我睫毛上了吗?你的“不”字

还能委身于一串鸟鸣撒到这

满山的傍晚吗?风从水上

吹出了一只夕阳,它象红狐一样

闪到了树林中。此时我才看见:

上游的瀑布流得皎洁明亮,

象你从我体内夺目而出

的模样。

2000.7.31




太太留客


昨天帮张家屋打了谷子,张五娃儿

硬是要请我们上街去看啥子

《泰坦尼克》。起先我听成是

《太太留客》,以为是个三级片

和那年子我在深圳看的那个

《本能》差球不多。酒都没喝完

我们就赶到河对门,看到镇上

我上个月补过的那几双破鞋

都嗑着瓜子往电影院走,心头

愈见欢喜。电影票死贵

张五娃儿边掏钱边朝我们喊:

“看得过细点,演的屙屎打屁

都要紧着盯,莫浪费钱。”

我们坐在两个学生妹崽后头

听她们说这是外国得了啥子

“茅司旮”奖的大片,好看得很。

我心头说你们这些小姑娘

哪懂得起太太留客这些龉龊事情,

那几双破鞋怕还差不多。电影开始,

人人马马,东拉西扯,整了很半天

我这才晓得原来这个片子叫“泰坦尼克”,

是个大轮船的外号。那些洋人

就是说起中国话我也搞不清他们

到底在摆啥子龙门阵,一时

这个在船头吼,一时那个要跳河,

看得我眼睛都乌了,总算捱到

精彩的地方了:那个吐口水的小白脸

和那个胖女娃儿好象扯不清了。

结果这么大个轮船,这两个人

硬要缩到一个吉普车上去弄,自己

弄得不舒服不说,车子挡得我们

啥子都没看到,连个奶奶

都没得!哎呀没得意思,活该

这个船要沉。电影散场了

我们打着哈欠出来,笑那个

哈包娃儿救个姘头还丢条命,还没得

张五娃儿得行,有一年涪江发水

他救了个粉子,拍成电影肯定好看

——那个粉子从水头出来是光的!

昨晚上后半夜的事情我实在

说不出口:打了几盘麻将过后

我回到自己屋头,一开开灯

把老子气惨了——我那个死婆娘

和隔壁王大汉在席子上蜷成了一砣!

1998.9




关关抓阄


关关是我那个很宝气的

娃儿,生他那天他屋老汉

正好关工资,所以就取个名字

为叫关关。这娃儿从小

猴跳虎跳,尽在外头葛孽:

今天去茅厕里头看妹崽屙尿,

明天又去抢王老太婆的冰糕。

哎呀,打都打不转来。

他屋老汉硬说这娃儿

爹不象娘不象

象他隔壁杀猪匠,气得我

喊天叫地都扯不抻抖:

我往年和肉联厂的张烂脚杆

只耍了几天朋友,他要

记一辈子!他自己呀?先是

和那个穿得筋筋吊吊的打字员

裹起,后头又去日对门

杨癫子的婆娘,妈卖麻逼的

工资都关不起了,还要

一天到晚伙起人去洗浴中心,

洗得害起那种病:我起先不晓得

有天使气去找张烂脚杆

把他都染起了。不摆这些了!

反正我也想通了,老娘我

说啥子都要和这种男家

打脱离。就是关关这龟儿哈包

才只得七岁,造孽兮兮的。

律师问他想跟到哪个,

他个狗日的不晓得哪个教的,说

跟到妈有肉吃,跟到老汉

有漂亮娘娘耍,随便哪个

都要得。律师最后喊他抓阄,

你猜关关扯了啥子拐?他跑起去

拣了两个麻将子子,一个二饼

一个幺鸡,他说二饼是

长奶奶的,幺鸡是有雀儿的,结果

翻到了二饼,"好事情,

二天不读书了,去学杀猪!"

你说我拿他郎么办?这个死娃儿

我看他以后不是去坐牢房

就是去重庆城头当棒棒!

最呕人的是那个天棒棰律师,他

喊了个县城有线台的记者,

现场把这个事情拍了个啥子

家庭片子:我们这个镇

为叫盒子洲,那些文化人

就把这个片子取他妈个名字叫做

“关关抓阄,在盒子洲”




胡续冬:我在北大的傻逼诗人生涯

   

  

  1992年9月,俺脱下了鸡屎一样在身上bia了一年的军装,混进了臭名昭著的北京大学。

  进校没多久,俺就在三角地看见了一张具有黑.社.会性质的招新海报,上面踩了几个42码左右的黑墨水鞋印,刷了几句海子的诗,招呼傻逼青年们带上自己的习作去某处报名,落款是“五.四.文.学.社”。

  高中的时候俺在一个穷山沟也搞过一个文学社,以写古诗词为主,打发教室窗外满山的荒芜。(俺最初是画国画的,有事没事在宣纸上整两只虾米螃蟹竹子兰花什么的,为了在旁边搞点气氛,开始捣腾点古诗。后来看见西川的少年时代真情告白,才发现我们写诗的起点和初衷是一球回事。)现代诗俺不懂,也没读过多少,很露怯。好在当大兵的时候一个热情的胖子(此人现在是哈佛大学著名的气功推广者)曾经强行让我啃食了海子,所以也算受了点启蒙。俺对着海报看了n遍,觉得看懂了,于是决定当一把现代青年。

  俺回到宿舍里,死死盯着小笔记本里的卡夫卡、余华和海子,而后气贯丹田、闭目养神(前两年俺就是这样写古诗的),不一会觉得手足燥热,遂提笔疾书,写下了俺在北大的第一篇诗歌作业,类似于深渊啊痛苦啊危机啊之类的东西。写完之后俺兴奋得顾不上去学一食堂打干烧肉,屁颠屁颠跑到了五.四文学社的司令部——28楼的一间弥漫着脚丫和摩丝气味的宿舍。

  当时五.四文学社的司令是90级中文系一个走路屁股扭来扭去的家伙,混熟了之后我们都叫他宋公公。此人(现为广州名记)的爱好是不洗澡,但每天必须用摩丝梳小K头,所以身上气息怪异,香臭莫辨。宋公公看了俺的作业之后,很深沉地一言不发,把它交给了政委冷霜(现为著名诗歌隐士)和副司令冯永锋(现为著名文艺火星人)。冯副司令爱爬山,当时正忙于和一些前卫青年策划大型后现代爬山活动,所以没时间仔细看。冷政委是个小个,戴着我人民解放军制式作训帽,看上去的确象黑白电影里我军的大部分政委一样亲切。我傻逼兮兮地站在旁边抽着五毛钱一包的“天坛”烟,等他们审查完毕。“不错,有基础。”宋司令最后柔声说道。他们对俺平时该读什么书谆谆教诲了一番之后,通知俺参加一个欢迎新社员的朗诵会。

  当晚俺又匆忙运气赶制了一批作业,第二天诚惶诚恐地奔赴现在艺园食堂三楼的一个会议室去过组织生活。俺极其郁闷地发现一个军训时擅长写《华北烈士陵园墓前的沉思》的家伙也在场。此人名叫刘国鹏,关中农民,和俺同届(现在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著名基督教学术批发商),说话缠夹不清,声母“J”和“T”在他的语音系统里是一会事,所以后来他幸福地和城市女青年过上了同居生活之后,我们经常问他昨晚“爬梯子了没有?”,因为“梯子”和“妻子”在他声带里没什么区别。此关中农民当晚朗诵了一首名叫《小黑鸟》的抒情小诗,结果没几天俺就在澡堂里看见了他的“小黑鸟”。

  在这次组织生活中俺又认识了五四文学社另外几位首长,包括西语系方面军的杨逍(现为北京市著名兼职狂人)、杨水初(现为“神龙富康”集团的著名职员)以及法律系游击纵队的指导员陈元贵(现为贵州省著名官僚)。记得当时陈元贵总是不停地在提兰波,俺土,那时还不知道那个伟大的小鸡奸犯,所以听成了〈第一滴血〉里的兰博。于是我认定元贵尚武,有暴力倾向。首长们讲话都很有特色,他们提到的好多外国佬名字俺都奋力记了下来,留待日后懵事儿。

  几天之后,俺又一次被郁闷了一把。和俺同届同专业的苏北农民王来雨居然也混进了组织,而且由于宋公公正在猛追他一个干姐的缘故,他还当上了副司令员。王来雨就是当朝著名网络作家协会党委书记王雨点,此人相貌高古、举止怪异,由于人中过于短促,所以上嘴唇终日上翻,从生理上制造了一种笑得呲牙裂嘴的假象。俺在当兵时曾经当过油印工匠,背着滚筒油印机和钢板在拉练的路上刻印机关小报〈挺进太行〉,王来雨高中毕业后的第一首抒情小诗就是俺亲手刻在钢板上的,名为〈万人坑〉,是他在参观了河北井陉煤矿的万人坑之后对日本帝国主义残害我国工人阶级的罪行进行的血泪控诉。真是“三天不学习,赶不上王来雨”,人家进校之后交给组织上的作业是洋洋上千行的长诗,好象叫做〈祭奠二章〉,在毛边纸上用漂亮的隶书誊写的,大致是写长城和伟大的中华民族文化幽思的吧。由于王首长的上任带有浓厚的裙带关系色彩,引起了俺和关中农民刘国鹏的强烈不满,数月之后,我们在五四文学社几位元老以及冷政委的支持下,炮打司令部,夺取了政权。王来雨临阵倒戈,抛弃了他的干姐夫宋公公,所以革命后仍然愉快地当着他的副司令员。这是后话,此处暂且不表。

  转眼11月就到了,俺的土鳖文学青年生涯进展得还比较顺利,白天在图书馆啃洋人骨头,晚上在宿舍里和王来雨啃烧鸡骨头饮酒谈诗,功力陡涨。某日五四文学社组织戈麦逝世一周年纪念活动,俺丢下鸡骨头赶了过去,在艺园食堂三楼的大会议室里,见识了一屋子俺那几个月刚刚记下来铅字名字。有民工打扮的诗人陈西渡,有长得象〈雷雨〉里面的周苹、很有资产阶级大少爷派头的臧棣,当然还有总是开会迟到(俺们的清华盟军司令姜涛多年后写道“事业有成者总是姗姗来迟”)的刘西川,背着个硕大无比的包,很象数年后满校园出没的卖盗版光盘和毛片的安徽人。当时俺最崇拜的是西川,因为他长得象个怪侠,头发悠长、眉宇开阔,一肚子肥胖的学问。最害怕的是臧棣,因为俺为了显示新社员的积极性,问了个傻逼问题,也是深渊啊痛苦啊自杀啊之类的,臧棣深沉而铿锵的解答俺没听懂,也不敢再问。多年以后当俺跟臧大师已经很近乎了的时候,俺回忆起那次活动以及俺提的土鳖问题,臧棣的小眼睛一下子抡圆了——“操,那个傻逼是你啊!”

  这次活动对俺的刺激很大,俺给自己立下了一个座右铭——“没文化就要受压迫!”,决心发奋涂墙,每天晚上11点在宿舍的墙上涂写明天的读书计划,而后睡至次日中午12点,午睡之后再打牌遛弯做阅读前的热身活动,晚饭后继续热身,看录象、喝酒,而后准时开始睡前阅读、写作。

  俺开始踏踏实实地当上了土鳖文学青年。以后是留长发。结交异人。搞学.生.运.动。办刊物。拜码头。入住圆明园。接着是未老先衰,疾病,一连串的疾病。接着是混上了研究生、博士生,接着是……操,俺也不知道。

  在俺土鳖文学青年生涯的早期,俺被各国现代青年辉煌壮烈的革命事业弄昏了头,初步认识到诗歌的用途不仅是俺在山里的时候所理解的那样只能缩在国画的一角唱个吉祥,还可以为打砸抢事业壮胆。基于这样的认识,俺被一个业余革命家拉进了一个致力于恢复火烧赵家楼的光荣传统的准黑社会组织。该业余革命家名叫朱xx(现为以拍摄小毛片为主要谋生手段的著名多栖人,在网络领域是俺的下属员工,嘿嘿。)在石家庄陆军学院图书馆因偷窃王朔小说和俺结下了深厚的技术友谊,在一个漆黑孤独的夜晚,他把俺带到了41楼5楼的一间布满了神经质的眼球的宿舍,其中一对最为神经质的眼球正在高度眼镜后面努力朝最大限度圆睁,并散发出烈士的光芒。他用紧张的浙江普通话说道: “同志们,我们每个人都要明白,我们即将投身的事业是具有高度危险性的,希望大家都做好把牢底坐穿的准备!”此人名叫刘x,曾经以粪肥的笔名和笔名为化肥的朱xx一同混进过五四文学社,多年以后,此人坐在纳斯达克某中国垃圾股的粪堆上,人称“刘总”。俺听了他的这番话之后非常之怕怕,马上联想到坐大牢,联想到俺刚看的一本毛小说里面监狱的S&M和鸡奸,就打起了颓唐鼓。妈妈的,命是要革的,牢老子是不坐的。于是俺始终和这个名为“九十年代”的组织保持着亲善的外围联系。

  得亏有这个鸟组织,俺才见识了一下大批的鸟人。1992年底该组织捣鼓了一次现代艺术展,把还未到鼎盛时期的圆明园画家村的一帮蓬头垢面歪瓜劣枣的前卫中青年们弄到了北大三角地,以致于三角地的柿子林快成了这帮艺术家的虱子林。但长年累月的不洗澡和营养不良并未让他们屈服,他们象猴山上热情的猴子一样亢奋而忙碌地用各种日常废弃物装点或者投掷地面上他们的“作品”。一两年以后,这里面的几个人开始发达,开始按照美圆、马克、法郎的汇率来构图,俺也开始和他们有了短暂的酒肉交往,挨家挨户地轮着蹭饭并搜集他们的切身体验用以在校园里的饭局上加工xxx级以上的黄色段子。多年以后,在圆明园艺术家村被英明的人民政府趋散之后,俺还是能够在京城某些灯红酒绿的场所发现1992年冬天柿子林里那些焦虑的面孔。多么顽强的一小撮人民啊!俺总觉得地球上的人要是饿死了99%,那他们也在剩下的1%之中。

  朱xx和刘x的“九十年代”为北大民间校史留下了大批具有昆廷·塔伦蒂诺气质的素材。他们不知从那里搞来了一个大谈维特根斯坦的和尚,让他在北大的讲坛上舌战群儒,弘扬迷宗的欢喜大法;他们以提高校卫队的文化素质为名,骗取校方的信任为校卫队进行文化补习,结果讲的全是德谟克拉西和福瑞德姆,以致于在日后与校方发生冲突时一批校警勇敢地以所学到的知识来捍卫、掩护“老师”们,部分校警还开始频繁地在巡逻之余参加五四文学社的讲座,并把具有社会忧患意识的现实主义诗歌习作羞怯地递到俺手中……

  “九十年代”的事业在1993年五月达到了顶峰。那是俺和朱xx、十年 63 59989 63 38274 0 0 2221 0 0:00:27 0:00:17 0:00:10 7685北大最优秀的音乐唐僧许秋汉、流浪艺人杨一以及所有“六 . 四”之后进校的“迟到愤青”们的一个永远的记忆,这个记忆在彻底删除了俺身上测试版革命软件的同时,也凝聚了俺们兴许会延续一生的兄弟情谊。

  事情在俺身上还得先从1993年3月说起。俺在五.四文学社成功地发动了起义,当上了诗歌斧头帮帮主。为纪念海子,俺和二当家王来雨决定从1993年3月26日起每年在海子的忌日举办未名湖诗会(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现在)。第一届诗会多么热闹又是多么土鳖啊!俺们乡下孩子办事图个喜兴,搞了个大报告厅、整了些贝多芬之类的洋吹鼓手的音乐来弄配乐朗诵。由于没见过啥世面,害怕自己上场丢人,好些哥们还请校广播站的小罗京小刑质斌们上去“有感情地朗诵”。俺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请音乐唐僧许秋汉走后门把他当时一个相好的粉头弄来朗诵的,此粉头当时是我届名媛,不久之前俺还在伟大的中央电视台上看见她主持节目,真是似水流年啊!当年嗲声嗲气读着俺自己都发懵的小诗的好色一代女终于修成了一个真正的刑质斌了。

  由于俺们自己的土鳖(俺承认,俺历尽土鳖),那天朗诵会的兴高潮让一帮清华的诗歌老炮获得了。他们腻味了俺们一段又一段的有感情配乐,终于在台下齐声合颂《祖国或以梦为马》。群情击粪的声音震动了俺,俺也加入了他们的嗓音,并在“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条道路上”的句子中听到了来自自己肺叶的革命的强烈呼啸。俺那时长发已初具规模,可以凑合着扎个驴尾巴。几天之后俺晃着驴尾巴冲进了学生会选举现场,拍着桌子大骂了一通类似于“狗官”之类的农民语言而后走人;十天之后俺和杨逍借欢迎新帮员之名聚众在校内录象厅观摩自带的“毛片”(其实只是未删节版的《本能》)被暂停帮会活动;一个月之后俺参与了朱xx组织的5·4巨幅大字报事件和非法草坪摇滚聚会。

  刚才说到的许秋汉和俺在军训的时候是一个区队的,此人当时是著名的学雷锋标兵,一把剃头推子推遍了全中队的脑袋,齐刷刷一片“刚健型”制式平头。进校后此人中了点青春烈火邪,时摇时滚、时吼时啸,一不留神写了首《未名湖是个海洋》,深得俺辈垂青,窃以为当以之为北大校歌。同志们,你们不知道,俺们当时真是痛苦啊!恨北大的那个孬孙像恨得脚尖痒痒,如果有个人长得跟“北大”俩字一模一样,俺们肯定上去踹他屁股,踹完了再拿家谱来好好教育他。在《未名湖是个海洋》深情的旋律中,俺们革命了。当时正值北大校庆95周年,各种歌舞升平的伪娱乐活动和印有北大标志的裤衩营销活动正在井然有序地进行,冷不丁在5月4号的早晨,在几年来几乎只剩下TOEFLE、GRE的三角地突然出现了一张长达30米、宽1.5米的巨幅大字报,上书“这是一片民主和自由的圣土”等等,附有数十个社团的大笔签名。这是俺们头一晚上折腾了一夜的玩意儿,虽然15分钟之后就被有关部门送进了纸篓,但狡猾的西方敌人还是在第一时间拍下了现场,使万恶的帝国主义国家在和平演变的梦遗中兴奋了一小下。惭愧呀!善良的人民群众的热情被一小撮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呀!

  半天之后,善良的人民群众再次被利用。5月4号的晚上,在许秋汉的召集下,以音乐愤青杨一为代表的一大批民谣刀客、重金属镖师、长发无政府主义者和赤脚诗人纷纷混进北大,和广大勤劳勇敢善良的学生团聚在原图书馆东草坪上,据官方的审查材料保守地统计,共有6千多人到场(在此之前,俺们已经差遣各路人马在伟大首都的各大高校张贴了小字报,将之命名为群众自发的“草坪烛光摇滚晚会”),多年以后,江湖上很多人都声称在那个晚上深深地结交了负责发送蜡烛和矿泉水的俺,其中有成都市著名青年诗歌导师、李金发和废名同性杂交的后裔杜力杜老师。(当时他还属于赤脚诗人的行列,按照俺的偶像西毒欧阳锋的说法,穿鞋子和不穿鞋子的诗人身价是不一样的——所以多年以来俺一直坚持穿着鞋子写诗。)是夜,人民群众高唱《国际歌》等喜闻乐见的歌曲,杨一等人也激情奉献了对我国市场经济的初步发展为社会道德带来的不利影响进行无情鞭挞的《小康梦》等无产阶级歌曲。一时间群情激昂,天地为之动容,鬼神为之拍摄现场录象(事后才知道,狡猾的西方资产阶级势力和英明的干警同时在现场拍摄,只不过一个用于制造事端,一个“用于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由于俺那几天操劳过度,收身较早。当天深夜传来许秋汉被捕、杨一被送往郊区劳教的消息。紧接着,朱xx、俺、刘x以及所有相关人等按照录象上的出场顺序先后被缉拿受讯。此活动被定性为89年之后最大的非法集会,和早上的大字报一并处理。参与者或处分、或在档案中加入了相关的“思想意识”鉴定,为奖学金、保研、毕业分配等词语提前书写了否定性后缀。(此后俺居然一直混到了博士生,这几乎是个奇迹。)

  5 . 4事件之后,俺郁闷了一段时间,开始把革命的念头象阑尾一样切掉了。朱xx纵情于山水,终成导演一名;许秋汉陶冶于声色,后改习气功,其人虽日渐罗嗦、难以忍受,其曲却日渐苍茫、曼妙不可言说;俺则死心塌地躬耕于诗行之间,恢复与二当家王来雨的五岳山诗话,不复有打劫之念,耐心地等待缪斯姐姐在俺的脚板心上点上三颗痣,直至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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