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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月报》2017年第9期面世

小说月报 2020-02-14

《小说月报》2017年9期最新面世,将陆续与全国读者见面,期待您的关注与批评。

敬告读者:2018年期刊征订全新开启。《小说月报》《小说月报·大字版》2018年起将调整为每期12元。原《小说月报》中篇专号将扩容为中长篇专号,每年4期,每期20元。目前在百花微店下单订阅,将享受独家优惠。



中篇小说


肖 勤  所有的星星都有秘密

选自《人民文学》2017年第7期


阿 袁  他乡

选自《上海文学》2017年第8期


袁亚鸣  珍珠

选自《长城》2017年第4期


任珏方  哥要出远门

选自《福建文学》2017年第7期



短篇小说


张 翎  都市猫语

选自《花城》2017年第4期


鲁 敏  枕边辞

选自《芒种》2017年第7期


卫 鸦  小镇拳师

选自《南方文学》2017年第3期


杨则纬  元气少女

选自《星火》2017年第4期


二 湘  阿飞的故事

选自《湖南文学》2017年第7期



开放叙事


冯 唐  黄昏料理人

选自《天涯》2017年第4期



封二专题


作家现在时:冯唐


《小说月报》2017年第9期,2017年9月1日出刊,总第453期



《所有的星星都有秘密》预览


爱开玩笑的县长站在“高岗欢迎你”的广告牌下,上下打量这个已经进入了“他们”的队列却被大家归为“黑软件”的年轻的副县长,神色复杂。


冯玉说,不是我。


县长点点头,目光写满惋惜。


惋惜他被冤枉,用力过猛,还是其他?不清楚。和煦的五月,槐花遍野,但阳光冰凉,洒满冯玉的肩,不是滋味。


两年多来,高岗县大大小小的工作,你方唱罢我方登台,掌声不断,却没有一声为他而响,无论他如何卖力,总是难讨到好。


孤单了,突然就孤单了,或者说更孤单了。从小到大其实他都很孤单,现在,他终于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却被一堵无形的墙堵在外面。


都不喜欢他,包括老娘。凭什么?


他目光阴郁,不喜欢就不喜欢,谁离了谁不活。


什么东西在缓慢而坚硬地改变着一切。神轿坡满山的湿蕨在春天里抽芽,又在冬天的冰雪中腐烂成泥,混合着摇落的松针、野茶树、五倍子、杉木叶、茅枝子,变成一种气息。这气息在幽暗的山林里发酵,充满挣扎的欲望。这欲望藏匿在仇恨而隐忍的笑意里,就像开满鲜花的山林间,有一双灰黑色的眼睛。它的主人行走在高岗,把尾巴都夹到腚骨头缝里,它却藏匿在深处,等待一场成功的反扑。


一股风看见了,隐约传来冷笑。


冯玉听着,还以礼貌的微笑。


又一股风窥透一切,说,假的。


这股风是卫计局局长何长顺,来自老鸹山。老鸹山的风野道,时不时给冯玉来一撩子,让你烦。五十六岁的何长顺从兽医当到卫计局局长,是锅老杂烩,论资排辈冯玉够他不着,当了副县长也蹬打不开——冯玉一安排工作他就是一副“我晓得”的嘴脸,笑得贼眉兮兮,坐着的时候不断点头,站起身一出门就还按他自己的意思干。冯玉一问他,他便拖长了腔调答,冯县长,你放心,我——晓——得。


你晓得个卵。冯玉表情无风无浪,心头野火燃烧。


比何长顺更难对付的是袁大春。姓袁的这股风带着认证标志,官方授权,何长顺的风只是乱心,他的风要砍人。从冯玉进入“他们”开始,风就一直刮着,今天查学校矿泉水,刮倒八个教工站站长;明天查民政股,关进去四个股长。反正姓袁的刮来刮去、薅来薅去,就只刮只薅冯玉这一亩三分地。


现在,纪委会议室,这两个辣手老角子都凑齐了,冯玉深深吸了口气。


围攻还是单挑?



肖勤《所有的星星都有秘密》(选自《人民文学》2017年第7期)


肖勤,女,仡佬族,1976年生,贵州遵义人。鲁迅文学院第十二期高研班学员。曾获第十届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等奖项。根据其小说改编的电影有《小等》《碧血丹砂》等。《小说月报》曾选载其小说《上善》等。



《都市猫语》预览


这阵子满街都是载客的车,滴滴、优步、神州……百样千般,的哥的生意清淡了许多。下个月老板要加份子钱,茂盛就跟大头说想找个房客来分担房租。本是一句随口的话,没想到大头上了心。他更没想到,大头介绍来的竟是个女人。


“我知道你不要女房客,可是大头说你上早班,我上的是夜班,我们可以不照面。”


女人似乎看穿了茂盛的心思。


“我不怎么做饭,耗不了多少水电。”


女人把双肩包卸下来,放到地板上。这时老黄的兴趣一下子从女人身上转移到了女人的包上。老黄的喉咙里传出一阵怪异的声响——是声带发出的低频震颤,听起来像是在寻找,又像是在召唤。那声响与其说是耳朵接收到的,倒不如说是皮肤感觉到的。


女人的包突然蠕动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半松的袋口钻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女人打开袋口,从里头抱出一只猫来。


“大头说你也养猫,我就把小黑带过来了。”


女人把猫抱在臂弯里,犹犹豫豫地看着虎视眈眈的老黄。


“没事的,它看起来凶狠,其实是个孬种。”茂盛替老黄辩解着。


女人将信将疑地将手里的那只猫放到了地上。猫很小,大概刚断奶不久,皮毛几乎是纯黑的,只是尾巴上有两块白斑。它站在老黄跟前,似乎还没有老黄的一条腿高。它想站,却没站稳,脚一软,似乎要倒。


老黄走过来,用鼻子嗅了一下小黑。小黑向后跌跌撞撞地退了一步,老黄斜过半个身子,堵住了小黑的退路。两只猫睁大眼睛彼此对望着,地球咔嚓一声停止了转动,空气中有一些噼里啪啦的声响——那是两道目光的狭路相逢。老黄和小黑身上的毛突然噌的一声竖了起来,像是两朵结了绒的蒲公英,一朵大,一朵小;一朵黄,一朵黑。


小黑的毛发先矮了下去。它喵地叫了一声,声气孱弱,犹如一根要断没断的线。老黄身上的毛也渐渐平伏了下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茂盛吃了一惊。


老黄伸出它那根粉红色的舌头,开始舔小黑。老黄舔小黑的时候,力气是用两,不,是用钱来计量的。它只用了半根舌头,神情极是小心翼翼,仿佛小黑是一件稀世名瓷,多一钱力气就能将它碎成齑粉。


老黄舔了很久很久,一直到把小黑舔成一团湿淋淋的毛线。老黄把平日舍不得花在茂盛身上的口水,像海洋一样慷慨地奉献给了素昧平生的小黑。


“狗东西。”


茂盛暗暗骂了一句。


茂盛就是在那一刻决定留下那个女人的。他一直也没改得了他的脾性,他总会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决定。比如几个月前,他就是为门前一棵精神抖擞的柑橘树,决定租下这个住处的。而今天,他又要因这只老黄见了化成一摊水的小黑猫,决定把房子分租给这个女人。



张翎《都市猫语》(选自《花城》2017年第4期)


张翎,女,浙江温州人。1983年毕业于复旦大学外文系,1986年赴加拿大留学,分别获英国文学硕士学位和美国辛辛那提大学听力康复学硕士学位。主要作品有《张翎小说精选集》(六卷本),长篇小说《劳燕》《流年物语》《阵痛》《金山》《邮购新娘》《交错的彼岸》《望月》,小说集《余震》《雁过藻溪》《盲约》《尘世》等。曾获第三届“红楼梦”长篇小说奖专家推荐奖、中国首届华侨文学奖评委会特别大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小说家奖、人民文学奖、十月文学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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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翎:隐忍和匍匐的力量

访谈:我把写作看作自救行为,而非为救赎他人

张翎《死着》(2015年8期)



《他乡》预览


孟渔喜欢姬元的这种“疏落清淡”,一种类似于喜欢苦瓜和苦丁茶的喜欢。


两个半生不熟的男女,在一起聊天犹如一起跳舞,是宜疾不宜徐、宜密不宜疏的,因为一徐下来疏下来,彼此会尴尬会不自然。而姬元这个女人,身上却有一种让人慢下来疏下来也不要紧的东西。这一点,孟渔打一开始就感觉到了。孟渔这个人,和姬元正好相反,身上总有一种让人莫名紧张不安的东西。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沉默寡言的个性,也许是因为打小形成的自傲或自卑,反正他和别人相处起来,就是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拘谨。即便他和朱茱好的那段日子,他也没有真正轻松自在过,他的情绪一直有些焦躁,有些昂扬,像一张拉开的弓,有着很饱满的张力。那是另一种紧张不安。他天生缺乏“众乐乐”的能力,只能“独乐乐”的。


但和姬元一起,竟然一点也不觉拘谨,和“独乐乐”也差不多。


或者是李白那种。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他和姬元,就如李白和影和明月,虽然也坐在一起,但一点也不妨碍彼此的自得其乐。


这也是天作之合了——虽然这合,只是喝喝茶吃吃饭而已。


就因为只是喝喝茶吃吃饭,才更不容易。


没有情欲掺杂的男女相处,就如没有钟鼓铙钹配音的清唱,是更有难度的。


这一点,孟渔也知道。


而且,姬元不单这点好,她身上还有一个让孟渔惊讶的品性,或者说美德。那就是她从不要孟渔的回酢。她请了这一回,下一回还是她请,请了下一回,下下回还是她请。


孟渔偶尔也过意不去,把伙计叫过来,要结账,但姬元比他快,还没等孟渔看清账单,姬元已经把钱付给伙计了——她竟然不对账的。


她不多说话,这点和他老婆不一样。他老婆在饭桌上是时常抢着埋单的,“我来我来”,她尖着嗓子说。但十有八九是买不成的。她这方面是很机灵的,很会审时度势,挑那些已经有了坚决埋单的主的饭局,才去抢——自然抢不过别人的,她的包总是层峦叠嶂,等到她跷了兰花指把钱包从那层层叠叠中捻出来,别人早已把单埋了。“你真是,我说了我来的。”老婆最后,还要亦嗔亦怨地说上这么一句。而朱茱,从来想不起埋单的事。就像《罗马假日》里的公主一样,她总是仪态万方地坐在那儿,等别人埋。仿佛那是天经地义。


姬元的路数,孟渔还从没经验过呢。



阿袁《他乡》(选自《上海文学》2017年第8期)


阿袁,女,本名袁萍。2002年开始小说创作。著有长篇小说《鱼肠剑》,小说集《郑袖的梨园》《米红》等。中篇小说《鱼肠剑》《子在川上》分获本刊第十四、十五届百花奖。现为南昌大学中文系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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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月报》作家现在时·阿袁

阿袁:女人都有一把鱼肠剑

《姬元和汤弥生》(2017年5期)



《枕边辞》预览


今天两人都有些激烈,像两团纸,彼此都被搓揉得不成样子。这会儿,他们理直了、平铺,尽可能地摊开,好像正上方有一个巨大的扫描仪。


接下来通常该是迷糊而宁静的阶段。她却开口讲话:“知道吗,我从来就不是清纯少女。”


他未及接话,她早有腹稿似的,举起一长串例证。她高中时下了晚自习常到公园去转悠,偷窥长椅上搞花样的情人。她在电梯里被人捏过屁股,真的捏,很疼,可她气儿都不吭,真想那家伙再捏上一把,为此她可以一直坐到顶楼。她同时交往过三个男朋友,日程排得紧张而严谨。她尝试过“摇一摇”“漂流瓶”“陌陌”,还匿名到网上发表过体会报告。“无耻吧,看我多无耻。”她高兴地辱骂自己,“讲出来可真痛快!我早想着要向你交代。吓着了吗?”


他做出惊愕的样子,出于礼貌。她小他十来岁,又是单身,这本就蕴含一切可能。再说他这个年纪,还有什么会惊吓的。


“我敢打赌,每个人肯定都有一大堆这样的事情。”她在“这样的事情”上加重语气,表情随之也变得凝重起来,“但只有在枕头边,像我们这样,跟特定的人,才能和盘托出……”


“特定的人?”有点儿累,他不愿显出疲态,尽力抓到核心字眼。


“对,特定的人,并且还是在特定的情况下。”她有意停下,侧过脸看他,“你对于我而言,就是这样的人。了解不深,不可能到爱的地步,因此特愿意什么都对你说。”


“谢谢,我……”他让自己听上去有点儿感动。她对他的这种依恋,是在赶时髦吧。女孩们似乎很乐意通过一个半老不老的家伙来寻求与延长青春期。离婚后的这些年,他碰到多例。


“你也讲点儿吧,这样才公平。你讲一个,我再讲一个。”看起来,她今天是想把自己挖个底朝天。


“我更想听你说。你说得好。”他知道这时应当如何应付。


果然,她按捺不住地讲起大学时期与舍友的一段同性接触,似是而非。她伸手到床头摸到手机,举到两人眼前,在图片库里一张张捞,要找出那个女孩儿的照片。许多人脸滚动着,她偶尔解释:“我表姐。这是在陪老板喝酒。跟同门师弟。这是我老妈。”


他突然插嘴:“她多大?”


……


静了好一会儿,带点儿沉吟地,“你那同性恋讲完了?那要不,我也讲一个我的吧。”


她眼睛一闪,这是从未有过的。莫非他终于感觉到了:今天,是不一样的?


“有点儿长,你不要打断我。”他的表情显得隔阂,眼神也像抛物线一样,一下子甩到遥远处了。



鲁敏《枕边辞》(选自《芒种》2017年第7期)


鲁敏,女,1973年生于江苏东台。著有长篇小说《六人晚餐》,小说集《纸醉》《取景器》《伴宴》《惹尘埃》《九种忧伤》《荷尔蒙夜谈》等。曾获庄重文文学奖、郁达夫小说奖、百花奖原创新人奖等奖项,入选《人民文学》“娇子·未来大家Top20”、《联合文学》“华文小说界20under40”等。短篇小说《伴宴》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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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月报》作家现在时·鲁敏

鲁敏:每位写作者都持有一个秘密的“取景器”

鲁敏:为荷尔蒙背书



《珍珠》预览


欢迎仪式由县长主持,一把手和全体班子到场,宴请所有出席这次招商会的宾客。宴会进行到一半时,助兴活动开始了。苏北的助兴活动是表演和嘉宾讲话轮番进行,夹叙夹议了。等到县长宣布束建平发言时,李雪萍身体有了反应。她发觉束建平就是从她身旁站起来的,就好像他们刚才还紧挨在一起。她愣住了。束建平坐在李雪萍边上一桌,李雪萍背对着他,他却一直面对着李雪萍的背影。他的气息依旧,但样子却显得十分疲乏,好像几天几夜没睡觉了。


县长介绍发言嘉宾,称束建平是在苏北登陆成功的企业家代表,他的钢材市场是苏北的一面旗帜。但束建平在他的发言里丝毫不提他的钢材市场,他称赞政府,称赞县长,他说他来到苏北,等于是流浪的孩子找到了自己亲娘。他的话,意思催人泪下了,但语气让人别扭,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蓄满了泪,却不能在外人面前流下来。他堵,也堵了别人。这是他的本事。当年他在小剧场里念克劳狄斯的台词,就是这个味道。一个杀人犯、阴谋家,用一副虚伪的面孔,掩盖着罪恶的本性,每个人都恨不得杀了他。掩盖是他的能耐,他的热情和细腻全潜伏在这种地方。可是现在,他又要用这些空洞和干巴巴的台词掩盖什么呢?县长在鼓掌,县长一鼓掌,束建平语调马上升高,显得热情高涨。县长的巴掌似乎成了一根木偶的牵线,那头一拉,这边马上有了笑脸。李雪萍惊奇他那样的笑,他的笑看上去很谦卑,嘴被皱纹完全包围起来,像只小笼包。


看着他发言完毕下场,李雪萍故意弄出了些动静,来引起他注意。李雪萍一直盯着他看,但他始终没朝李雪萍看一眼。这说明,他早就认出了李雪萍,当年的倔劲还在。他端起酒杯,对所有的人笑,唯独只有李雪萍能看出来,他那不甘现状的倔劲,留在了谦卑虚伪的嘴角褶皱处,隐隐发出李雪萍熟悉的幽光。过去的岁月让人兴叹,十几年前,谁又能料到他们会在这个四线小县城里,以这样的方式相会呢?



袁亚鸣《珍珠》(选自《长城》2017年第4期)


袁亚鸣,男,江苏常州人,上世纪六十年代生。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作家班。曾在金融机构工作。2000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著有长篇小说《牛市》《影子银行》《交易所》等,小说集《水花生季节》《太阳落雨》等。曾获第十五届百花奖原创小说奖。《小说月报》曾选载其小说《泄密》《现场》《最后交割日》《金字招牌》等。



《小镇拳师》预览


小镇上有条河,从山里流出来,拐个弯,像把尖刀将小镇刺开。河流拐弯的地方是片河滩,叫磨石湾,以前出产磨刀石。后来刮起淘金潮,整座小镇的人都疯了,这条河被掘得遍体鳞伤,河流改向,那地方渐渐被杂草占据,成为一处荒滩。镇上有个派出所,建在地势很高的地方,值勤室里有位民警举着一架望远镜,像个侦察兵似的四处巡望,那两个装着镜片的圆筒能把整座小镇都装下来,但装不下磨石湾。在那块偏离警察视线的地方,我和马一鸣喝酒、抽烟,跟女孩子约会、接吻,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我们经常在那里打架。当时唯一存在于我们心中的真理是——用嘴巴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得靠拳头。


我们走过一座桥,下到河边,再顺着河堤往前走,两岸青山的倒影跌进河面时,再拐个弯,磨石湾也就到了。我们在河堤上站定。雾很大,裹着啸啸风声。不时有活跃于冬季的鸟类,在浓雾里穿出穿进。寒冬时节的河流薄如蝉翼,在卵石上滑出清脆的声音。马一鸣把手拢在耳边,往雾里听了听,说:“他们已经来了。”


我看了看,浓雾满天,遮住大半个磨石湾。前方的雾气里,晃动着一些影子。隐隐有火光闪没,他们在抽烟。他们说话的声音游丝一般,浮在雾气中。我知道,他们在商量打斗的计划,但我听不清楚。我猜他们和我一样,也带上了刀。


马一鸣说:“你真怕?”


我点点头,说:“有点。”


话一说完,我便感觉到了冷。小镇上的冬天荒凉、干燥,北风顺着清浅的河床掠来,把我们身边的浓雾搅动。我紧了紧身上的外套,让胸口及周边的部位暖和起来,但还是忍不住哆嗦。我咬紧牙关,竭力不让牙齿在嘴里敲击的声响暴露出来。但马一鸣还是听到了。


马一鸣说:“看你这点出息,你父亲不是拳师吗?”


我呸了一口,说:“你父亲才是拳师,你们全家都是拳师。”


马一鸣笑了起来,前俯后仰,差点掉下河堤。在马一鸣的嘲笑声里,我摸了摸捅在袖中的砍刀。刀身泛着森冷的寒气,直逼肌肤,使我克制不住身体和内心的颤抖。我不能确定,一会儿走到那伙人面前时,是否有足够的胆量,将这样的武器从袖中拿出来。这需要很大勇气。我没法跟马一鸣比,我得承认,我是个软弱的人。我和马一鸣站在雾中,他镇定自若,我却不停地抖。他们也站在雾中。在漫天晨雾的笼罩之下,我嗅出了来自对面的杀气。双方都没有动,谁都不肯轻易向前。我们在等浓雾散开。



卫鸦《小镇拳师》(选自《南方文学》2017年第3期)


卫鸦,本名肖永良,男,生于1977年,湖南娄底人。在文学刊物发表小说百余万字。作品多次入选多种选刊。曾获深圳市青年文学奖等奖项。《小说月报》曾选载其小说《危机》等。


《哥要出远门》预览


好的坏的都掏出来,摊开摆桌上,明明白白让人家看。在县一中读的高中。成绩在年级排前二。没读大学,连个三本都没读。人家问,咋的啦?李佐答,根本就没参加高考,没分数哪能被录取?这么说,别有用心,是讲自己虎落平阳,讲自己不是没能耐。人家又问,书念得这么好,怎么就不去高考呢?也不隐瞒,直说,正当我娘被杀死了嘛。话说得清汤寡水,轻轻巧巧从嗓子眼儿出来,当时可是惊涛骇浪,字如铅沉。又问,你娘被谁杀死了?也是直说,被那个男人,我原来的爹李仲良。此刻讲到李仲良,李仲良的模样又浮现在他脑中。他已好长时间不想这个男子。即使这个男子只出现在记忆里,他也不知道怎样处理。这个叫李仲良的男子,曾经是他爹。他喊了十九年爹后,现在不能再喊爹。别人不允许。这个男子,常年在镇电炉厂上班,一手蛮力,他的刀子要捅哪里就捅哪里,何况喝过酒、吵着架,下刀牛都无法逃生。人家追着问,李仲良为啥拿刀捅你娘?他答,我不是他的种嘛。


听到这,对面张姨被吓着,叫,娘呀,你还有这等的隐秘事。张姨看旁边的张老板,稍停顿又对李佐说,你倒可怜着了,就没去找那个男子?李佐纳闷,问,找哪个男子?张姨说,那个男子呀,就是把你送到世上来的那个,他要负责的呀。李佐摇头说,我先前不知这事,压根儿就不知道,没问过。如今我娘都没了,没地方问。坐在侧面的张老板说,就没找找啥证据?张姨附和,对对,要找找证据。箱子底下,手机里面,你娘说不定藏啥地方,不该没留点真凭实据的呀。知道讲这段事情不易,果然这样。李佐耐住性子说,没有。张姨不死心,把脸凑近,压低声问,那个男人没找过你?李佐回,没,从来没。张姨说,说不定暗地里看过你,你蒙在鼓里不知道。也是呢,你这么聪明,下种的男人也不会笨,把事情做得严实,不漏风。


张姨不嫌事情离奇。


李佐不作声,看着自己的茶杯。他知道张姨此刻将目光黏在他脸上,等他回应。他希望张姨赶紧转换话题,谈今天要谈的正事。刚才讲的是事实。可还有另外一部分事实,被刚才讲的东西掩盖在下面,现在不能提及。


你娘怎么做这种糊涂事呢。张姨叹气,痛心疾首。


李佐还是被这话碰得疼,生出些怨恨。张姨你倒是谈正经事啊,现在说啥话呢?


    

任珏方《哥要出远门》(选自《福建文学》2017年第7期)


任珏方,男,1969年生。从事过教师、报纸编辑等工作。已出版小说集《爱别离》,部分作品被选刊转载。现供职于江苏省丹阳市国税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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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珏方:在疼痛中呼喊│《星期六晚餐》

任珏方《眼球》(2016年11期)



《元气少女》预览


“姐,我认真地说呢,如果我是你肯定不会这样生活呢。”林薇说着,已经钻进了姐姐的被窝,靠着姐姐的感觉是她一直习惯的。虽然姐姐从来没有姐姐的模样,可是从林薇记事起就习惯了跟着姐姐,屁颠屁颠地叫着。两个人长得特别像,只是性格差异很大,妹妹热情得有点儿疯癫,姐姐内向得有些冷漠。假如有宇宙飞船落在她们两人的面前,林薇就会尖叫、蹦跳,这种激动的感觉估计一个月都不会离开她,林薇会和每一个人分享她的见闻,即使只是循环地说着这么一件事情。林静呢?如果是低着头,她压根不会愿意抬起头看一眼,世界上没几件事情能引起她的注意。即使是一个这样的姐姐,林薇也习惯了跟着她,也正因为有这么一个姐姐,林薇就更需要让气氛活泼一些。


……


“你不觉得最诡异的事情都诡异不出我们长得这么像却这么不像?”林静说话的时候也不喜欢抬头,总是自己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即使遇到录取或者选择这样的大事,她也平静得好像只是告诉服务生需要一杯水。


“就说是,我这么和姐姐不同,是不是我说话说得太多,动作做得太多,所以姐姐就什么都没有了,但是会不会姐姐也把好运气全部带走了,只不过比姐姐晚出生一点儿,可是什么都比不上姐姐。家里人也喜欢姐姐,觉得姐姐稳重大方,可是对我就不一样,好像我叽叽喳喳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一样。姐姐也是,嫁人一下子就嫁了公司的总经理,一结婚就可以不用工作待在家里。我真后悔,那天和姐姐换了班,你说我们长得这么像,如果那天是我上班的话,就是我遇到刘晨了。”


“那我和你换换。”


“换换?”


“你过我的日子,我过你的。”


“开玩笑吧?”


“没开玩笑。”


“别胡说了。”


“你记住几点,第一他回家后你第一句话要说:今天回来挺早嘛,和你那个小蜜玩得不尽兴呀?第二没别人的时候和他说话爱理不理,就是不好好说话,他说什么都对着回答,如果有别人,就少说话只微笑,没人在的时候从来不笑。第三如果他对你一直唠叨甚至骂你让你滚,你就哭着打他,抓他踢他都行。我们平时不做爱,除非他要出差的前一天,到时候我们提前换回来就行了。”林静很少会讲出这么大段的话,以至于林薇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姐姐说了很多话吃惊还是为了她说出的内容。


“林静,你中邪了?”林薇想起昨天的事情。



杨则纬《元气少女》(选自《星火》2017年第4期)


杨则纬,女,1986年生。1998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已出版长篇小说《于是去旅行》等六部。曾获第二届柳青文学奖新人奖、《中国作家》剑门关文学奖等奖项。现为西安建筑科技大学文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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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艳美丽的花,里面是什么?│杨则纬《花里》



《阿飞的故事》预览


原来,这么多年,我一直和一个杀人犯生活在一起,而且,那个杀人犯杀的是他的父亲。我颤抖了一下。我在想,父亲母亲也一定是怕我们吓着了,这么些年一次也没有跟我们说起过阿飞的事情。我母亲必定是有些防着他的——我想起了那次阿飞用刀子劈木头给我做红缨枪,我母亲急忙忙地把我支开。


“你们是亲戚吗?所以要收养他?”我问父亲。


“不,我们之前素不相识。”父亲说。


“那么,你怎么知道他的事情?” 我问。


“说起来巧。那天我在听广播节目,有个访谈节目采访他。他表现好,要提前出狱了。可是他是个孤儿。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儿。”父亲陷入了沉思。父亲那一次突然就动了心,他费了些周折联系到市广播电台,他要收养他。


“你知道他是杀人犯,你还收养他?”我看着父亲。


“是的。”父亲停了很久,“他让我想起我自己。我小时候父亲经常打我。有一次差点把我的腿打断了。”


父亲艰难地继续说了下去,“有几次,我也想杀了他。”


我默默地看着父亲,他坐在那儿,低头搓着手。我有些明白他为什么也会打我和我弟弟,他为什么对陈飞那么照顾。我能想象当年的父亲听到阿飞访谈时的触动和难过。他从阿飞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我努力回忆我有没有过那种可怕的念头——好像没有。我长大以后,不再恨我的父亲。但是这么多年了,我时常会做一个梦,梦见坟地里有一双手伸出来,啪地打在我的脸上。我在黑夜里醒过来,眼里头就有了泪。我心里颇有些失望,父亲回忆过往的事情,并无提及他自己也经常打孩子。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他带给我的阴影像是印在白粗布上的油漆,怎么洗也洗不掉。


阿飞去世四年后,我去北京做了北漂,在北京电视台做一个小记者。我租住在北京的地下室。有一次,我的室友在放老片子《阿飞正传》,我跟着一起看。电影最后,刘德华问张国荣演的阿飞记不记得四月十六号下午三点他在做什么,阿飞说要记得的他永远记得。我看着电影里奄奄一息的阿飞,想着另一个阿飞。也许我们要的不过就是记得。我一直是记得他的,记得他眼睛里的那一束悲凉。



二湘《阿飞的故事》(选自《湖南文学》2017年第7期)


二湘,女,先后毕业于北京大学、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计算机硕士。专业写代码,业余写小说,横跨科幻与现实题材。著有长篇小说《狂流》、中短篇小说集《重返2046》。现居美国。本期为《小说月报》首次选载其作。



《黄昏料理人》预览


雪霏跟晚乙女哲哉师父学徒十二年,师父没让他在正常营业时间碰过一次那口炸锅。只有每旬休息的一天和每年休息的三天,雪霏可以用那口炸锅,做点天妇罗便当,便宜地卖给平时吃不起的客人。


零用钱比其他店多一倍,工作时间却是其他店的两倍。雪霏没抱怨一句,恨不能尽量压缩睡眠时间,尽量在持山居里多待半刻。雪霏反反复复从各个角度研究持山居的细节:食材、面粉、油、温度、时间、手法,每次能上炸锅操作,就尽量模仿,有机会就和熟悉的客人印证。


“我和师父差在哪里了?”雪霏一边做便当,一边问。


“你炸的虾放到吸油纸上,啪啪两声响。你师父炸的虾放到吸油纸上,啪啪啪三声响。”等便当的客人随口答道。


雪霏精心做了一个便当,送去给月经来了第二天的早桐光。


早桐光道了谢,趁热吃了一口,问:“你师父病了?”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师父做的?”


“我知道是你做的。你太着急,太体贴。你担心我痛经,没胃口,肚子饿,虾还没到最完美的时候,你就起锅了。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你太照顾其他东西了。在那口炸锅前,除了做出最完美的天妇罗,你师父不想任何其他。包括其他人、其他事儿。包括他自己。包括我。”


“你说师父为啥来居酒屋啊?他又不喝酒。”


“喝酒可以在家喝啊,在持山居关起门来自己喝啊。为什么要到山下馆找我喝水?”


“说得也有道理!我一直想不通,师父为什么把钱和时间花在你身上。你很美,但是天天看也就那样了吧?”


早桐光笑了:“雪霏,你好可爱。你是不是常计算你师父在我身上浪费了多少个海老天妇罗挣的钱?”


雪霏脸红。


“我的胴体和心神每天都在变化,和鹅川的水一样。不一样的是,鹅川两岸每天开不出不同的花,我每次见你师父,都换一套新的和服,都和他聊点新的话题。从这点看,我比鹅川的流水和四季更丰富和美好。我每天的变化,也有很高的成本。我每天洗脸的水,都是从江户运来,一点不比持山居的食材便宜。”


雪霏惊诧。


“不好色的男人成不了大师,因为不好色的男人体会不到极致的美、苦、孤独、趣味和狂喜。雪霏,你要记住我这句话。”


雪霏眼神散漫。


“我再给你倒杯酒好不好?喝完回去帮你师父招待客人去,酉初那台的客人应该快到了。你师父滴酒不沾,真是一个遗憾。你师父好色,你好酒。如果又好酒又好色,你做的天妇罗就可能比你师父做得好吃了。如果在好酒的基础上,你和你师父一样干净、认真、持久地好色,你会技胜于师。”



冯唐《黄昏料理人》(选自《天涯》2017年第4期)


冯唐,男,1971年生于北京。1998年获协和医科大学临床医学博士,2000年获美国埃默里大学MBA学位。已出版长篇小说“北京三部曲”《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万物生长》《北京,北京》与《欢喜》《不二》《女神一号》,中短篇小说集《天下卵》《搜神记》,随笔集《活着活着就老了》《三十六大》《在宇宙间不易被风吹散》,诗集《冯唐诗百首》等。本期为《小说月报》首次选载其作。




作家现在时·冯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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